馬前這個到對岸去逛了一圈,除了對台知客僧頭頭宋濤,什麼正國級要員都沒見到。他偷渡百十二,講中華民國總統,大談「憲法一中」,中國大小媒體一個字沒報,只有隨團去的台灣媒體集體高潮。回台前兩天,山東號便已通過巴士海峽,4月7日他還沒踏進國門,便在東部海域演習炸寒單,算是幫老馬送行兼接風。但國民黨各路參選人,除了肯定老馬大陸行之外,還紛紛表態支持「九二共識」,大有老馬重掌國民黨兩岸論述詮釋權的姿態,令人很想掉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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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馬大陸行,並非完全沒有貢獻。起碼這是在蔡總統訪美升溫之時,給了習大大一個台階,挽回一點面子,讓對岸還有點宣傳「台灣內部還是有重量級人士支持一中,促統仍然有望」的空間,不致於搞到立馬魚死網破。但要是把馬的那些論點當成國民黨兩岸論述的經典,或是未來選戰中的主要論述基礎,那就等於把腦袋伸進了滾筒式洗衣機,不死也得去掉半條命。

根本問題不是民意向背,而是整個國際政治現實,顛覆了「九二共識」時代的環境基礎,使得傳統兩岸論述的詮釋方式,宛如土壤液化的大樓,只靠一條鋼纜吊著不倒,那條鋼索便是對岸也喊「九二共識」這四個字。在1990年代,前蘇聯解體,美中如膠似漆,兩岸也走向和解,「擱置爭議,共創雙贏」是當時國際氛圍的主流。但這個氛圍在老習上台,尤其是第二任之後,開始戰狼外交,美中對抗檯面化,不但要「反獨」,還要「促統」,以任內拿回台灣為己任,整體環境「地動山搖」之後,「定海神針」沉到海底,完全消失無蹤。換句話說,國民黨人老在批蔡政府「挑釁」,但窮兵黷武,年年圍台軍演的是對岸,咱們挑了什麼釁?連飛官貼個台灣黑熊爆打小熊維尼的臂章,國防部長官也說這是「挑釁」?!照這個標準,咱們豈不是得要「暫時停止呼吸」,以免殭屍發現我們?還是直接去當印和闐的奴才,乖乖聽話辦事,這樣才不叫「挑釁」?

這種根本觀念上的認知錯誤,使藍軍,或國民黨人,就像一群死抱著老家柱子和祖宗牌位,即使土石流已沖垮大半間屋子,還是不肯撤離的老人。「九二共識」這個牌位,已經沒有了「一中各表」的空間。對岸只認「一中」,沒有「各表」。就像拎著開山刀站在床邊,逼你拿棉被悶死自己,你卻告訴一家老小不要反抗,不要「挑釁」,期待神跡出現。自殺總比他殺好,是嗎?

講得更白點,老馬的「憲法一中」,更是自嗨神器。憲法增修條文從頭到尾,沒有一句明文說「兩岸同屬一中」,頂多是開頭那句「為因應國家統一前之需要…」,這句話頂多解釋為「終極統一」,但其後所有文字法條,全都立基於「大陸地區與台灣地區」兩個政治實體之上,那來的「憲法一中」?這簡直是「憲法意淫」,如同神棍隨意增添解釋神諭,或看著人家手背白,就一路想著人家身體更白。兩人喝個咖啡準備交往,不等於馬上就要去登記結婚,這流程也太跳了一點。更根本的是,對岸根本不承認中華民國是個「國家」,又怎麼會承認你的「憲法」?憲法學第一課就告訴你,憲法是一個國家或政治實體之內,表達主權「最高、絕對、唯一、不可分」特性的法律文件。對岸既不承認中華民國的主權主體性,又怎會理你的「憲法」?「憲法一中」的荒謬點便在於「憲法」這兩個字不被接受,想用「一中」包裹「憲法」偷渡,對岸又不是傻子,怎麼會接受?

換句話說,「憲法一中」根本只是老馬及其身邊人的飛機杯,結果自是自己找糗。湖南也是中華民國的領土,自己講很爽,湖南省委聽得卻是很抖。然後自然衍生出那個腳踢警車的「反攻大陸」橋段,因為自己嗑自製的搖頭丸嗨過了頭,完全沒搞清楚對岸的立場,還以為自己很聰明很威。真不知道這群人到底活在什麼時代?

現今對岸的對台論述邏輯很清楚,「兩岸問題就是國共內戰的延續」,所以這是「家門不幸」、「兄弟鬩牆」,不容外人介入。由此,中國國民黨也是中國共產黨唯一可以談判的對象,其他政黨誰選上總統都沒用,因為無法延續「國共內戰」這套論述。問題是,如果國民黨那天不小心在選舉中徹底被滅了呢?某次餐會中,我不小心就這麼戳了濤濤不絕一整晚的對岸學者,「那如果把國民黨滅了,這套論述怎麼講下去呢?」結果當然是語塞傻眼,換題目喝酒算了。

二十多年來,我一直對成篇累牘、沒瞑沒日、字斟句酌的討論兩岸之間幾個名詞或那幾個字,極度反感,根本不想參與,只想睡覺。那都是一幫文人的想像,以為僅靠幾個字,就能擺平國際格局、歷史恩怨、領導野心、派系鬥爭…等一切麻煩,把兩岸議題視為上位指導原則的上位指導,這根本就把政治人物對於政治問題的認知給搞亂了,甚至搞顛倒了。國民黨2018大勝,是靠兩岸論述贏的嗎?不是,是靠民進黨內政失敗贏的。2022是靠兩岸立場大勝的嗎?也不是,還是民進黨自己失誤和論文門贏的。相反的,2020是怎麼輸的?不就是因為韓導開始講「九二共識」、習近平「告台灣同胞書」、和香港血腥鎮壓,才造就了「抗中保台」的歷史機遇嗎?國民黨人怎麼就老學不乖?看不懂問題所在?老要在同一面牆上撞到頭破血流一萬次呢?這已經不能稱為「蠢」,只能說他「迂」,讀書讀到頭殼壞去,大概也就是這麼個德性。

許多人近日愛討論宜上宜下,熱郭甩郭,其實那根本是次一級的問題。只要國民黨仍舊套在兩岸問題中走不出來,誰出來選,結果都一樣,因為整個論述脫離現實,自然就會被嗤之以鼻。這才是國民黨揮之不去的最大心魔。


●作者:吳崑玉/專欄作家、前親民黨文宣部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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