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以為發言人是個很酷很炫的工作,其實並不是。有次去演講,學生問說發言人好不好玩?我直接回:「發言人就是個保險套,爽的時候覺得你礙事,失敗了就是你被扎了洞。」就跟某個氣象局的標語一樣:「當我們對了,沒有人會記得;當我們錯了,沒有人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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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黨、政府之所以需要發言人,大多不是去當化妝師的,反而是去當OK繃的。好事爽事,老闆或想選舉的高幹們自己出來說都來不及?!那輪到發言人去收集大姆指?!需要發言人出場時,通常都不是些什麼好事,不是誰出包了?就是咱們又被貓了。要不就是得想盡辦法,把無聊的政策說得有趣,或把爭議的事情一語擺平。同時,還得跟記者們千奇百怪的問題與質疑搏鬥,回應政治對手們無窮無盡的質疑,立委及名嘴們天馬行空的想像。某些進階版發言人,會成為攻擊對手或帶風向的主要火力基地,但其結果通常不怎麼好,多是「犧牲者犧牲而已」。一個政黨或政府發言人,能不被狂風亂流吹倒,就已經算萬幸了,千萬別以為自己真是個意見領袖。

發言人的主要工作,其實是「轉譯」組織的決策或老闆的意思。之所以不說「翻譯」,而說「轉譯」,是因為有時候老闆與組織的意思實在無法直接轉述出來,得要經過一種「轉彎」的過程,這就涉及發言人本身的政治判斷與媒體語言判斷。「翻譯」得要信、達、雅,發言人的發言也是。但很多時候,政治人物與組織內高階長官,遇到對手攻擊或政策阻礙時,他們的情緒是很複雜的,充滿了憤怒、挫折、辱罵、不知所云,此時發言系統就要進行轉譯,不能直接傳送負面情緒,卻得繞著彎有技巧的說出同樣份量的語言。

某次某政黨主席誣指前老闆宋主席選總統是選假的,其實是要去搶不分區立委第一名,前本黨長官們全都跳起來大罵,我不能直接轉述他們的憤怒,於是只好轉譯成比較文明的說法:「就跟佛印跟蘇東坡講的一樣,『心中有佛,見人皆是佛;心中有屎,見人皆是屎。』他自己想去當不分區第一名,就自己去他黨內運作,幹嘛牽拖我們?」

但有殺傷力的回法也就一定有後座力。聽說好幾年以後,那位主席還在問我是誰?是什麼來頭?怎麼敢把他輩份這麼高的人物說成是「屎」?這樑子似乎已成了私人恩怨。到頭來,也就只能發言人自己扛了。

發言人還得學會四兩撥千斤,以簡馭繁化解騷擾與攻擊的火力。當年省府發言人黃義交先生,面對總統府、行政院各方對省府的攻擊,一句「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成了政壇名言,至今還常有人引用。總統連署剛開始三天,記者便圍上來問有多少連署書回收?那時連發都還沒來得及發到基層呢!左想右想,只好用電影台詞回:「急什麼?讓子彈再飛一會兒嘛!」當晚沒料可做的各台電視新聞,全都是「讓子彈飛」的電影畫面,免費幫電影打了廣告。

在災變或危機處理的時候,發言人不能企圖成為組織最大利益的開拓者,自家努力的表功者,反而要成為有什麼說什麼,不知道就說不知道,永遠說真話且提供最新最正確訊息的「被信任者」。因為危機時大眾會慌亂,謠言滿天飛,不知道那條消息是真的?所以更需要官方發言中心的確認或否認,以及下一步的行動指引,以據以決定自己下一步行動。所以,發言人不能急於幫組織或長官撇清責任,不能忙著表述自己做了多少努力?有多少功勞?更不能像戰狼一樣開闢更多戰場,企圖轉移焦點。轉移焦點這種事,通常得等到關鍵問題撫平過關後才能做得成功,當下只會讓人覺得你在逃避。

除了發言,發言人通常同時是媒體關係的經營者。記者常有各種不同的立場,經常以對立面的挑釁式質疑發問,甚至追殺。此時身處第一線的發言人得保持EQ,不能臭臉相向。更得搞清楚,記者不是你的敵人,只是工作性質與立場與你不同,他得扮演「劍」,而自己得扮演「盾」。有時記者或媒體的確會亂報;或報的內容與實際狀況有出入,你又無法合盤托出實情;或站在組織立場,這篇報導必須表達反對立場。此時發言人可能會打電話去報社或跟記者抗議,記者當然也會起火反抗。但我通常會在最後講一句:「我知道你的立場,但我的立場必須表達抗議,希望你也能理解我們的看法。」過個十天半個月,再找出來吃個飯,消解一下雙方仇怨。

作為媒體關係的經營者,發言人與發言單位很大一部份工作,不是阻擋記者採訪,不是拘束其發言方向,而是幫他們取得正確訊息。雙方能夠互相理解,大家都好辦事。反正咱們都是打工仔,沒必要誰成天為難誰?

但有些事情實在太大,若發言人不在決策系統內,卻奉令睜眼說瞎話,甚至被上級甩鍋,叫發言人自己去想辦法,實際上又做不到,此時發言人只有兩個選擇:一是使命必達演爛戲,賠上自己與組織的信譽,硬坳硬扛,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二是只好請辭走人,認賠殺出,擔下一切錯誤與責難,否則各方都無法交待。

所以,當市府發言人火速請辭後,各方說發言人應在決策核心內,我是可以認同,卻又有點問號的。發言人應該參與重大決策的會議過程,否則他連說謊都不知道該怎麼說才不會出包?但發言人不見得是決策核心的一員,常常僅是決策系統的一位會議記錄,與對外新聞稿的撰稿人。頂多以其與記者的接觸經驗和媒體經驗,提出某種說法的修正。這是外界稱發言人為「某某化妝師」的主因。但實際上,把林志玲畫成歐巴桑很容易,但要把歐巴桑畫成林志玲很難。一個組織系統,還是得在內在決策與體質上強化,氣色夠好,否則再怎麼畫也只是禮儀師作品。而決策與體質,是管理問題,不是發言人的權責。

所以,當北市府發言人火速請辭事件發生後,雖不知市府內部出了什麼問題?但也為超難幹的發言人掬一把同情之淚。當記者時,所有人都把你捧在掌心,一哥一姐的叫。但當了發言人,你就是長官們與記者們共同的發洩對象,裡外不是人,而且用後即丟。擋住了攻擊,化解了麻煩,所有爛帳記在你身上,只能自己扛,但所有功勞與好處都得歸於主上。保險套有保險套的宿命,做了就不要怨,不能怨,只能以杜蕾斯為標竿,為保護主人盡一分心力。

誠心建議,擔任發言人的朋友們,首要訓練的就是自己的幽默感。幽默能化解大多數的麻煩,能轉譯長官的冰冷意旨,能巧妙反擊對手暴擊,也能在凶險無比的環境中,為自己留下一畝三分的立足之地。有時候,將心比心,會比四處樹敵,更能幫組織爭取到更多的支持。而發言人的長官們,也請多理解發言人的難言之隱,給他們多一點的發揮空間,不要字字珠璣的要求精確無誤,不要老逼他們當「戰狼」牌保險套消耗品,讓他們有點發揮自己才智的空間,那才能吸引到真正的人才,同時為組織形象加分。

奉勸羨慕發言人這個職位的朋友們,趕快放棄這種虛榮的肖想,發言人一點都不好玩。一旦成了發言人,你就成了名人,從此不能上三溫暖光屁股,不能載美眉去開房間,不能蹲在路邊抽煙,不能在路邊攤喝酒失態大哭大笑,不能有任何有損完美形象的行為出現,因為你代表著組織形象。即使一切合法,也會成為醜聞;即使不是醜聞,也會被做成花邊。因為發言人通常是敵人攻擊的首要目標,一旦得手,便會讓你一夕從雲端跌到谷底,而組織與老闆也跟著受傷。自始至終,發言人就是一個演員,你沒有空間去做自己,甚至無法保有自己的生活空間,除了導演,通常是你的老闆,允許你的那一丁點空間。

發言人這個職位,「有善始者實繁,能克終者蓋寡。」謹慎以對,如履薄冰,是在這個職位每一天的真實寫照。所以,請大家多給發言人們一點溫暖,即使立場不同,也沒必要互整撕咬到血肉模糊。對發言人不滿意的,請您自己去幹那個職位看看,不是有顆粒的就一定比較行。躲在會議室內大言不慚的,常常一見麥克風就成了啞巴,自己下場當個保險套,才會知道杜蕾斯也有他的心情故事。

各黨各派的現職與退職發言人們,其實該組織個工會,至少有個定期餐會。這職位有多難幹?只有經歷過的人才知道!可以互相吐吐苦水,治療一下PTSD(創傷後壓力症候群)。這餐會,就命名為「杜蕾斯」吧!


●作者:吳崑玉/專欄作家、前親民黨文宣部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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