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基隆市的暖暖區是典型雨都,雖名為暖暖卻全年陰雨綿綿。冒著風雨及低溫,左下角工作室專案管理人江淑芬,裹著雨衣、騎著摩托車前往現年87歲、獨居的曾錦章家裡,聊聊天、也關心他的生活吃住,而再往裡頭的廚房、衛浴走,會看到牆上裝有十多支扶手,腳不太好的曾錦章,在家裡活動時,便一手拄著四腳拐、另一隻手抓著扶手,以防萬一沒踩穩跌倒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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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的左下角工作室於2016年創立「防跌工班」,曾錦章便是防跌工班的協助個案之一。防跌工班在做什麼?工班以基隆市暖暖區為基地,以防跌為題,進入社區的家戶內協助環境改善,例如裝設扶手、改善照明等,預防高齡者跌倒。工班成員由社區裡的中壯年志工組成,進入有意願的家戶審視環境、與家屬溝通、協助裝設設施,甚至更進一步邀請長者進行「換工」,希望將互助的價值延伸下去。

「我們先從最簡單的做起,就是在浴室安裝扶手,從這個方向來開始進行工作,後來再慢慢進化出各種不同的需求,比方說我們也會協助安裝馬桶增高器等」,左下角工作室創辦人、基隆市前議員王醒之談到當初他在台北醫學大學做博士後研究員,正巧北醫正在推行科技部的專案計畫,便以暖暖為田野地,開啟「防跌工班」在暖暖的社區實驗。

▲左下角工作室創辦人、基隆市前議員王醒之(圖/記者陳建彰攝)
▲左下角工作室創辦人、基隆市前議員王醒之。(圖/記者陳建彰攝)
王醒之指出,當初會選擇以防跌為主題,是因為觀察到基隆市有許多丘陵地,許多社區建在斜坡上,再加上基隆多雨、易長青苔,容易造成長者跌倒受傷,後來更進一步發現,長者不會只有在屋子外面跌倒,其實屋子裡面更常跌倒,包括客廳、浴室、臥室等都是高風險場域,因此最後工班選擇先從家戶內的防跌開始推動。

「我們花最多的時間是在進行家戶的溝通」,王醒之說,要進入家戶,最困難的其實是與家屬的溝通。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案例是,因為防跌工班會特別關注廁所衛浴的安全,「我們會笑稱為大洗之事,就是大便和洗澡」,而浴缸對長者來說通常是沒有用的,所以當工班希望說服長者坐著洗澡以減少跌倒風險時,常常發現浴室的空間不夠、擺不下洗澡椅,因此建議長者將浴缸敲掉,但此時若遇上家裡的子女晚輩反對、理由是想要泡澡,敲掉浴缸的計畫便只好作罷。

「如果我們有機會可以碰到子女的話,也會試著跟子女溝通,希望他們可以真正看到長輩的需求,因為有時候年輕人可能平常在外沒有注意到長輩其實是真的老了,身體有狀況了,如果我們跟他提醒一下,或許他們會覺得原來是這樣,需要做這件事情」,江淑芬表示,「當然也有碰到那種,就是很堅持要泡澡的年輕人,我們也就沒有辦法,只能提醒長輩在浴室活動的時候要慢一點,注意自己的腳步。」

「今天如果高齡者一旦跌倒,我們會知道後面的狀況是,他有可能因為跌倒之後一次躺床而終身躺床」、「他有可能在83歲的時候跌倒,跌倒完了之後就一路要躺到86歲或甚至87歲他才走」,王醒之指出,高齡者一旦跌倒受傷,之後照護所需花費的人力、物力,甚至是對生活品質的折磨,恐怕會是超出大多數人的想像,也是對人性非常殘酷的考驗,「不是只有涉及到子女是否孝順的問題,而是我們整個台灣社會,對於高齡者跌倒這件事情的風險意識實在是非常、非常低。」

▲暖暖區居民曾錦章,家裡有多支防跌工班協助裝設的扶手。(圖/記者陳建彰攝)
▲暖暖區居民曾錦章,家裡有多支防跌工班協助裝設的扶手。(圖/記者陳建彰攝)
換工讓長者重回社區 「自己是有用的」

顧名思義,防跌工班的主要任務之一就是建立社區的防跌意識、協助預防跌倒等,但是對於長者的照護,工班重視的事情不只如此,「我們基本上會把進入家戶視為是關係的開始,所以這會是在關係上比較中長期發展的想像,以致於後面我們有機會可以發展出『換工』這件事情」,進入家戶建立信任關係後,工班除了持續關心長者之外,也期盼長者能夠踏出家門進入社區,進行「換工」。

「有人去為你付出了他的技能以及時間,然後你得到了這個東西之後,你願不願意也拿一個屬於你的技能跟時間來進行交換?所以換工其實是一個對等的交換關係,而不是一個上對下的慈善關係」,王醒之解釋。換句話說,防跌工班希望邀請收到協助的長者,進一步拿出一項技能或時間或任何的「工」來分享,再由防跌工班進行媒介、尋找接受這項「工」的對象,除了搭建關係,也讓長者再次投入社會當中。

王醒之坦言,要推行換工困難度非常高,最初在發想換工模式時,希望的是當接收長者或家屬的「工」的人們,再提供「工」,例如來關懷社區裡的長者、推他出門曬太陽等,便有機會在長者周邊形成衛星班的小支持系統,「這個難度高不高?超級無敵高」。

為了讓「換工」可行,防跌工班試過多種模式,例如邀請眷村阿嬤在失智社區服務據點開幕活動上分享教大夥做四川泡菜,或是邀請長者到國小教同學台語吟詩,還有一次因為在疫情期間無法辦理實體活動,便邀請要提供「工」的教唱老師辦了一場線上歌友會,參加者選擇一首對他的人生來說很重要的歌,再由這位教唱老師唱出來,「藉由這為教唱老師的聲音唱出他們的生命故事,所以那個現場是非常感動的」,江淑芬回憶。

工班由「初老」志願者組成 退休生活更充實

工班服務的主要是高齡長者,工班成員組成則是社區裡「初老」的志願者。工班班長郭發財過去是貨車司機、再早年做過鐵工,現已退休。郭發財說,剛開始投入防跌工班的時候,也是從不熟悉、甚至發生過裝扶手時鑽破水管的糗事,到後來精進自己的技能後,現在對於裝扶手已駕輕就熟。

「我都勸以前的老同事,只要你回到社區,要退休的時候應該要提前想一想,退休下來,以後能夠替社區做一些什麼」,談到退休生活中投入參與社區事務,郭發財說他「很有感」,不只交到很多朋友、年輕時不熟悉的左鄰右舍現在也都會打個招呼,「這是我最近這兩年,我跟我的好朋友都一直在提這個問題:你要認真去過你的退休生活的話,你就可以過得很充實」,郭發財有感而發。郭發財現在還擔任暖暖巡守隊的副隊長,讓退休生活充實而有意義。

▲郭發財是防跌工班班長,以志願者的身分到加戶裡協助環境改善、減少跌倒風險。(圖/記者陳建彰攝)
▲郭發財是防跌工班班長,以志願者的身分到家戶裡協助環境改善、減少跌倒風險。(圖/記者陳建彰攝)
政府及慈善團體之外 工班要建立新的互相照顧模式

工班曾經遇到一位患有糖尿病的阿嬤,因不良於行長年沒有走出家門,每天的娛樂就是在陽台看樓下形形色色的路人,另外也協助過一位105歲的阿嬤,工班前往接觸時,阿嬤便表示她已經15年沒有下樓了,前者的子女沒有能耐無法照看、後者的女兒則是定時會來探望並送餐,無論如何,兩位長者的生活長年都僅限於狹小的屋內,令人鼻酸。

「我們如果今天看這105歲的案例,一般人很容易就會想說,是那個小孩不孝或者是什麼等等之類,這種標籤很容易就會立刻貼上來,可是你真要回過頭來說照顧老人到底是誰的責任,真的是子女的責任嗎?從我的角度來看,是國家的責任。」王醒之認為,照顧長者應由政府來做、子女僅需負責陪伴。

但是王醒之也看到了政府的資源無法進入基層社區,因此在暖暖實驗防跌工班、伸出援手關心社區內的長者,推動各種不同的換工模型,「希望透過換工能夠把各種不同本來沒有關係的人,有機會可以拉起來,然後大家彼此相互幫忙;他不是靠政府來照顧,而是我們社會之間彼此大家相互照顧」。

除了填補政府資源投入的缺漏,王醒之也談到慈善團體的限制。「慈善團體大部分在做的事情就是進入弱勢者的家戶中,投注資源和人力之後,彼此互相說聲謝謝就離開」,王醒之不願意成為慈善團體,而是希望無論是藉由換工將互助的價值延續下去、或是儘管無法促成換工但仍不定時前往探望長者,將關係延長。「在社會中的弱勢者,我們如何可以彼此相互幫忙,這件事情會比接受一個資源和慈善的資源來得更關鍵」,王醒之說。

工班爭取改善公共空間 讓政府建立無障礙思維

今年防跌工班有了新進展,他們與里長研議多時,結合里長及工班的經驗後,首次說服區公所透過預算在碇安里民活動中心安裝防跌止滑設施,踏出家戶防跌進入公共空間。除了改造廁所洗手台、也在門口的樓梯安裝扶手及防滑貼條,讓里民活動中心的環境更加友善。

「做公共空間改善是其一,但是真正是想要讓市政府開始理解這些思維」,由左下角工作室團隊推出的新科議員陳冠羽解釋,希望透過工班的經驗,慢慢地讓政府建立「無障礙視角」,在公共空間建設時可以多思考長者及障礙者的需求。

王醒之的議員任期到今年12月,未尋求連任的他,將交棒給他的學生陳冠羽,王醒之則退居幕後擔任「教練」的角色。陳冠羽透露,未來左下角工作室目標希望成立公民監督團體,在民間監督市議會及市政府。「必須要有一個外在的公民社會運動搭配在市議會裡面在進行政治改革,這兩件事情搭配起來,才有機會讓基隆市有更深刻的改變」,王醒之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