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錦濤被架離的那一幕,幾乎成了國內外媒體報導二十大的唯一焦點。誰入常已經不重要了,反正都是習的人,唯一的團派餘孽胡春華也僅能自保,稍息擺一邊,自此無足輕重。二十大後的權力結構,定於習帝一尊,殆無懸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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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粉紅們對此紛紛噤聲,或者引官媒「身體不適」說詞微弱反擊,卻沒幾人會信。因為那動作、那表情、那拉衣角、那拍拍肩、那不情願的哀怨、那言不由衷的事後說詞,一切愛恨情仇全然顯現。沒有言語聲音,沒有八點檔的「你去死啦!」卻又用表情肢體演出了語音,真是一場難得一見的好戲。而且是一場完美安排的閉幕大戲中,既意外又不意外的「戲中戲」。如果金鐘獎或金馬獎有「最佳寫實政治戲劇獎」這個獎項,二十大這場戲絕對得獎。再過二十年,再播一次這橋段,一樣不用說明,誰都會覺得胡錦濤是被架離的。觀眾一樣會感覺到,「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這句俗諺,在此如何荒謬!老習既沒有要給他的恩人留下一線人情,也沒打算日後與他相見。

胡錦濤代表的不是一個人,一個派系,而是一個美好的時代,而這正是習帝最恨的。每當經濟下滑,外交關係不順,兩岸愈走愈遠,維穩大白愈來愈粗暴,政治上成天「折騰」,人們便開始懷念起胡錦濤時代那「黃金十年」。那是改革開放以來,甚至是中國有史以來,最突飛猛進,日子過得最好的十年。習近平搶到了這座金山,卻一路折騰到人們苦不堪言,遑論超越。國際上的企業家、外交家,也都懷念起十年前那些飽讀詩書,學養俱佳的中共官員,起碼他們不會成天在人家國家領土上喊打喊殺,還把人拖進領事館裡動手施暴。即使在王立軍躲進重慶美國領事館時,武警包圍了領事館要求交人,館內四個美國陸戰隊提槍備戰,但最後還是循外交途徑文明解決。不敢想像同樣的事件若發生在現在,重慶美國領事館還存不存在?

胡錦濤是鄧小平指定的隔代接班人,原因不只是他多能幹,而是他夠狠。據老共那邊的人描述,1989年西藏拉薩暴動,時任貴州書記的老胡奉命緊急入藏救援。他先跟反抗軍首領懇談,某年某月某日12點前放下武器,既往不究,一切好談。實際上解放軍已默默開到拉薩附近,時間一到,立馬衝進拉薩,不服宵禁者通通被殺,據說還有上萬反抗份子與僧侶被槍逼到附近冰湖裡沉底。他的狠勁與果斷,受到89民運後正在風雨飄搖的鄧小平等人賞識,於是把他調來中央,增加歷練,最後委以大任。

但你若跟胡錦濤握過手,絲毫感受不到他的霸氣。他永遠一號笑容對人,固定位置擺著一隻如棉手掌摸一下就好,不似老習粗手會瞪眼跟你比手勁。他可以把新聞稿背到一字不漏,講完話便可立馬發稿,不增不減,不垢不淨。2005年宋胡會要發公報前,9個常委一字排開,改一個字都要9個人一起簽字同意,顯示他徹底奉行集體領導,絕不會以個人意志凌駕他人。據說,他在中央歷練的時候,也是被其他派系的人搞過的,所以當上總書記後,謹小慎微,只求安全下莊。

但他不是沒有想法的人,卻也很能聽懂各方意見。2005年宋胡會後瀛台家宴,宋主席回來後對他讚不絕口,說他博覽群書,知識廣博,觀念開放。老宋曾很坦白的跟他說,台灣已經是民選政府,兩岸關係要好好走下去,「中華民國」這四個字恐怕繞不過去。也許是他聽進去了,後來老胡時代出現的許多中共戲劇,像建國大業、人間正道是滄桑…等,不但讓國旗國徽出來,也開始肯定國民黨軍隊,在抗日戰爭正面戰場上的貢獻。現在老戲翻紅的「讓子彈飛」,也是在2010年老胡時代上映的,狠命諷刺馬列主義與中國官僚土霸,民國9年的縣府預算都預支到民國90年了,我們都懷疑這戲是怎麼通過審批的?但老胡時代,還是讓它出了。

但這一切開放態度,到了老習時代全都沒了。「維穩」成了首要工作,經費比國防預算還多,言論審查比明清文字獄還嚴。如果人們真心心甘情願團結在黨的領導下,那還需要那麼龐大的人力維穩?那需要如此嚴絲合縫的網路長城堵截?何必砸那麼多錢,佈置那麼多海康威視,監視人們的一舉一動?到了老習第二任,一大票知識網紅全都機伶的閃人撤退,「邏輯思維」變成了心靈雞湯;韓寒2012年後也沒了聲息。敏感的人當時已聞到不尋常的味道,但無法相信改革開放會走回頭路,跟李克強一樣堅信長江黃河的水不會倒流。事實是,在老習抽刀斷水的鐵腕統治下,江河真的倒流了。原因無他,老胡再狠,仍不會用情治系統對付國內政敵,但老習不但會,而且以反貪腐為名,掌握情治與政法系統,徹底搞死搞殘所有政敵與不同派系。那老習的人馬就真的不貪不腐嗎?別說笑話了,敵人就辦,自己人不辦,小學風紀股長都會幹的事,中紀委怎會不懂!

兩岸關係也是一樣。現在還在迷信「九二共識,一中各表」的人,宣揚馬政府兩岸關係如何穩定的人,刻意忽視了胡時代與習時代的差別。胡時代願意承認台灣是個政治實體,尋求雙方人民的交流與互動,希望能從誤解到瞭解,由瞭解而化解,進而和解,慢慢走向和平統一。但老習根本沒這個耐性。把馬英九及中華民國派定位為B型台獨或「獨台」,早有大陸學者提出,但直到老習上台後才奉為官方信條,不斷從國台辦和首長們口中吐出。「九二共識等於一中,沒有各表」,也在習時代確立。直到2019年「告台灣同胞書」,甚至把「九二共識」等同於「一國兩制」,像肉品市場那條趕豬上秤的鐵巷子一樣,只准台灣各黨各派來談促進一國兩制,其餘免談。至此,兩岸間除了投降談判,已經沒什麼好談的了,什麼「和平協議」,只是拿胡時代的經驗,硬套在習時代的利劍上,自己騙自己說那是和平的橄欖枝。甚至,只是為了向老共示好,獲得一點資源,睜眼說瞎話以填滿自己的口袋。

說實話,我個人還滿懷念胡錦濤的。至少在他那個時代,還看到一點和平與相互尊重的曙光,看到一整批奮力學習向上的幹部與官員,整個中國也有著一片明治維新那種活力氣象。當時中國還不如現在進步,但假日時可以看到整批省委幹部進大學上現代管理課程,官員發言與文告常出現許多很新的名詞。但現在,只能像背毛語錄一樣學習習思想,文告裡也只能看見黨八股。

習大大在二十大架走的,不只是一個有恩於他的前輩胡錦濤,而是一整個改革開放時代,包括那一整代的信仰、希望、和成就。胡錦濤那個表情,就像在質問習近平:「你怎麼能?」「你怎麼敢?」而習的轉頭,像在回:「我贏了,你輸了,你還能怎樣?」胡的表情,也正是一整代改革開放信奉者,看到這一幕時的問號加驚嘆號?!而這些心底的問號,會轉成「潤(Run)」或反嗎?很難說得準。但可以想見,這些問號會轉成許許多多的陽奉陰違與曲意奉承,茍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候,只求茍免而不懷仁,貌恭而不心服。就像大躍進時可以產出五百斤大西瓜一樣,那不會是另一個大幅躍進的時代開始,而更大機率是一整批習派旅鼠,甚至整代中國人的集體墜樓事件。未來如何?雖仍有待時間來驗證,但實在很難有什麼樂觀的期待。


●作者:吳崑玉/專欄作家、前親民黨文宣部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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