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論壇》柯志遠／《非常律師禹英禑》鯨魚飛過心靈淨土

低開高走，深入人心，韓劇《非常律師禹英禑》收視率不斷攀昇，從開播時的0.948%，到第九、十兩集直接衝破15%，足足翻漲了十五倍，不但成為新成立的ENA電視台如假包換的「開台功臣」，更一舉成為第三季韓劇貨真價實的「現象級爆款」。一如三月的《社內相親》，不論卡斯咖數、題材強度、話題炒作…事前都並非預判大熱的一齣戲，卻都在首播開箱後炸開平地一聲雷，以始料未及的速度博取大眾眼球，在極短的時間內讓人越看越香越上頭，不但叫好叫座（豆瓣網評分高達足以封神的9.2），還以肉眼可見的聲勢掀起了一波接一波的討論熱潮，紮實的法律專業田調，縝密到位的法庭攻防呈現… 時而熱血沸騰，時而莞爾一笑，時而義憤填膺，時而感人肺腑，還巧妙地將辦公室戀情的撲朔迷離、身世背景的轉折驚奇…這些通俗元素揉入得順理成章，堪稱年度「CP值最高」的追劇經驗。人隨戲紅，除了童星出身的女主角朴恩斌聲勢水漲船高，以前沒什麼代表作的兩個男主角姜泰伍、姜其永，分別大展溫暖、知性的角色魅力，無預警地擄獲廣大好評，真正地首次嚐到了一夕爆紅的滋味。

《非常律師禹英禑》，女主角是第一名畢業的菜鳥天才女律師，她同時也是一位高功能自閉症患者（就是六七歲就能把厚厚一本《刑法》倒背如流），反差特殊的戲劇結構設定，沒有廉價的正義公義，沒有矯情的狗血操作，沒有不專業的主題消費，人設出人意表，節奏活潑靈動，轉折鋪墊自然，最重要的是一齣律政劇竟沒在「人心險惡」上刻意渲染，戲裡幾乎每個人都良善、敞亮（顏值還都特別高），總之看得人心曠神怡，如沐春風，好看極了，舒服極了。而終究還是只有韓劇能夠超越韓劇，上一個膾炙人口的「高功能自閉症」角色，是2013年周元的《好醫生》，這戲2017年有了美版（已經拍到第五季），2018年翻拍了日版，整體成績都相當出色，但論深刻細膩貌似還是無法跟韓劇原版相提並論，周元讓你相信眼前真有一個這樣的人，美版日版演得再真誠再用心，還是演的。而《非常律師禹英禑》中，導演劉仁植（《浪漫醫生金師傅》），編劇文智媛（2019鄭雨盛版電影《證人》），以及全身肌肉的細節設計都無不用心的女主角朴恩斌，再次書寫了一個活靈活現的當代神話。

以一集的篇幅完成一個故事的起承轉合，這種更像日劇（週播一次）的敘事節奏，對於習慣16集左右鋪陳結構的韓劇戲迷來說是種突破，然而《非常律師禹英禑》最大的驚艷可能還在於「從類型出發，卻超越類型」，影視作品基於「目標觀眾」的市場確認，有「類型電影」、「類型戲劇」的概念（例如：文藝片、恐怖片、武俠片、懸疑片），《非常律師禹英禑》具備了法庭劇、律政劇的類型樣貌，卻成功地解構了類型框架的制約，更深邃且更真誠地去碰觸承載起了「類型戲」內核的人心、人性，這讓戲裡每個單元的故事份外自然真實，也讓藉由故事企圖傳遞的人文訊息更加呼之欲出，舉重若輕，卻無不言之有物。

《非常律師禹英禑》另一個清晰可辨的與眾不同，在於這個戲的角色都顯得和過去「法律戲」頗有落差的「可愛」，例如一板一眼的資深律師鄭明錫被英禑要求「在法庭上要舉手才能發言」，諸如此類，以不浮誇不矯情的喜感拿捏給了戲裡的主角們充滿溫度的面貌形象，也同時付予了整齣戲更貼近人心的呼吸，益發顯得有血有肉。尤其在應對禹英禑直白、無偽得像張白紙似的相處，每個人都不自覺地也還原成最不需包裝的自我，讓這種「可愛」的氣息更是說來就來，經常看得人嘴角也不自覺上揚。

戲裡的「汪洋律師事務所」像一個縮影社會的微世界，暖心的李濬浩、沉穩的鄭明錫、熱血的崔秀妍、毒舌的權敏宇…，人物各有鮮明的個性，也提供了對相同事件的不同視角，權敏宇對禹英禑的敵意是複雜的，把對於能力不及她的「危機感」（隱藏了某種不為人知的自卑和嫉妒）用「為什麼因為她是自閉症就必須幫她讓她？」的質疑合理化（進而發生了一些非理性的行為），不是狹隘的「反派」定義，反倒兼顧了現實環境的可能反應，是耐人尋味的安排，特別值得一提。

《非常律師禹英禑》每個單元的取材都別具匠心，不是單純從「戲劇張力」這個容易「吸睛」的娛樂效果做為著眼，而總準確地找到了讓不同族群觀眾都能感同身受的「共鳴點」切入，諸如：為了拯救自殺的哥哥而背負殺人罪名的精神障礙者、遭親手足詐騙的鄉村老農、不諳當地法律區別的脫北者（為了女兒長大到能夠記住自己，逃亡了五年才入獄的偉大母親）、頭腦已經不好使還為了守護鄉土四處奔走的老里長……，這些不具備能力或條件為自己申辯的涉案者，他們的無助、無力，他們在當下溢於言表的徬徨、茫然，意外地竟比一般「法庭戲」刻意營造的「峰迴路轉，高潮迭起」來得更引人入戲，也更讓人不由自主地同情共感，箇中「眉角」，正在於切中了絕大多數人潛意識裡的普世價值，那種人溺自溺的無法置身事外，那種「不信公理喚不回」的信念與追求，這些單元故事的「癥結點」設定，分門別類卻淺顯易懂，乍看都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案件，但因為視角選擇的質樸、真實，所帶來的「發人深省」，後勁竟然要更強勁許多。

隨著《非常律師禹英禑》的熱播，近一個多月來，鯨魚、海豚瞬間成為人氣飆昇的「療癒系」icon，劇中頻繁出現的鯨豚影像，既是視覺記憶的畫龍點睛，更是劇情題旨、人物內心世界的靈魂所繫，不論是英禑從雜亂思緒迎來曙光時伴隨著撲面清風出現的鯨豚，不論是在劇情豁然開朗時在穹蒼天際、車窗外頭或直接貼著大廈飄飛而過的鯨魚，甚至是與情節貼合的點題對白（第六集《如果我是鯨魚……》，鯨魚媽媽的智慧很高，她一定知道自己不逃走對生命造成的危險，卻無論如何不會拋棄受傷的幼鯨而去），無不運用得行雲流水，令人拍案叫絕。鯨魚的和諧、沉潛、自在、無爭，相當程度「形象化」了英禑一塵不染的澄澈世界觀，又何嘗不「影像化」了大多數觀眾心中緬念的，或許已經被污染被遺落的那個「曾經的我自己」。《非常律師禹英禑》中類似這種視覺語法的使用是亮點之一，配合人物思緒的CG動畫、濬浩和英禑的旋轉門華爾滋…，看時稍縱即逝，卻經常是教人過目難忘的。


●作者：柯志遠／作家、資深媒體人、知名娛樂評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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