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論壇》柯志遠／《青春換日線》那場豪壯又惆悵的長大

你是怎麼長大的？蟬一生要蛻五次殼，蛇一年平均要脫五層皮，每一次「蟬蛻」應該都是痛不欲生的吧？導演杜榮峰新作《青春換日線》以「青春校園」的面貌揭開序幕，實則裹捲了觀照歲月的創作野心，將反思生命蛻變的層層「陣痛」鋪陳得刻骨銘心，梳理得後勁澎湃，以手法質樸但極其深刻、流暢的敘事技巧，將一個「少年成長」的歷程呈現得高潮迭起、驚心動魄，將一個「誤入歧途」的故事刻劃得絲絲入扣，並且對不同人生階段的觀眾都足以啟發省思。尤其特別值得一提的，幾位年輕主角生猛、真摯的演出「代入感」十足，撐起了情節內涵近乎「浮世繪」的狂放、張揚，以及「輓歌」一般的感慨、悲壯。整體來說，不論編、導、演成績都有超乎預期的亮眼光芒，相當值得推薦。

都說當前台灣電影市場「類型電影」的「三大項」是：校園、角頭、鬼。《青春換日線》一部電影就佔了前兩項，電影一開始的高中校園「即視感」雖不脫常見的追女生、打籃球、看漫畫…等等接地氣的元素蒐集，但脈絡中已經可以看出這個創作者眼中的「校園」沒有太多浪漫粉紅的糖衣，或不切實際的夢囈，而是一個鏡像現實世界的「微社會」。舉凡功利追逐、權勢統御、膚淺嫉妒，甚至城府心機，一樣不漏地被尖銳地凸顯出來。這個筆觸處理下，讓「爭風吃醋」的戲碼不只是偶像劇套路的簡單媚俗，也讓課堂上互爭鋒頭的尖鋒相對不只是鮮肉青春劇的小打小鬧，這看在已經在職場歷練中載沉載浮了一段時間的成年觀眾眼裡，其實也有著相當份量的共鳴。

《青春換日線》最有趣也最耐人咀嚼的一個結構處理，在於校園裡這個暗潮洶湧的「微社會」和校門之外殘酷森冷的現實世界的「犬牙相錯，無縫接軌」，「晉生」的母親拋下他跟五歲的弟弟跑了，討債的黑幫竟然一伙人直接住進他家來（又或者是兄弟倆被綁架去在黑幫生活？），這個背景設定，相當別開生面，讓「黑幫簽賭」潛入校園的劇情延伸有了順勢自然的鋪墊，更讓「寬哥」這個黑幫大哥之於「晉生」兄弟這兩個弱勢角色究竟是一種「脅迫者」、「呵護者」或「誘導者」的存在？充滿了多元辨識的矛盾和衝撞，在設計上頗有著可以深邃探討的文學性。

而當主角「東佑」的校園簽賭「事業」做得風生水起，他的父親卻正是在談話節目中狂掀「黑幫進校園」內幕的名嘴，至於東佑之鋌而走險，實則是為了籌錢替父親渡過難關…，箇中彎彎繞繞，盡是對「大人社會」的批判與嘲諷。其他，像兒子出事後母親在媒體上哭著說「不會的，他是一個很乖的孩子」的畫面，對應在社會新聞版面屢見不鮮的鏡頭，更是言簡意賅，直擊人心。

地理上的「國際換日線」，在太平洋中的180度經線上，做為地球上「今天」和「昨天」的分界線。而，人的一生是在什麼時候長大的？在人心、人性的視野裡，區隔昨是今非的臨界又是在經歷過什麼「事件」之後而定義的？這個事件的之前之後，獲得了什麼？失去了什麼？是否伴隨著無法逆轉的疼痛與缺憾？電影《青春換日線》裡客觀地勾勒出成長過程裡在大趨勢大環境下的無奈與無力，卻也透過東佑、晉生、英睿三個主人翁在這涅槃一般的大生大死中，展現了不同的態度與堅持，以及直面命運時的「被動VS.主動」、「妥協VS.抉擇」。你是怎麼長大的？是真的提醒每個人都該認真地想一想。

核心男主角呂晉宇，在台灣銀幕上是新面孔，卻在越南演藝圈有出色的成績，以29歲的實際年紀，演繹高中生在陰晴不定的生活氛圍裡努力確認定義「我是誰」由徬徨到覺醒的幽微層次，表現可圈可點。初孟軒在《天橋上的魔術師》裡駕馭角色難度極高的「哥哥」一角，著實讓人眼前一亮，這次的「晉生」同樣承受著內在深沉的激盪，不論沉穩或崩潰戲份，都有著極為成熟的發揮。其他，如演「英睿」的商鼎，戲沒另外兩個男主角多，但幾場爆發的戲張力厚實，讓人留下強烈的印象。戲份最多的女主角晏柔中，以32歲演17歲，不論型或戲，舉手投足的氣息，都有深入人心的說服力，內斂的演法，卻有極高的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