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覺得,如果笑點可以分高低級,最難得的是黑色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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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黑色幽默詮釋得最好的大概是喜劇大師卓別林,他擅長演社會低層的角色,無論是流浪漢或是工人,甚至被納粹主義壓制的被迫害者,他都能以演技替普羅大眾說出生活中苦難又滑稽的心聲。

雖然最後被封爵,但卓别林早年的人生是非常困苦的,小時候父母分居,他跟著母親生活,但沒幾年媽媽的嗓子突然失聲,無法表演謀生,他被送進倫敦的貧童習藝所,再被丟進孤兒學校。後來父親酗酒去世,母親患精神病入院。他在孤兒學校待了七年,直到超過可被收容的年紀,成了一名流浪兒。

他送過報紙、賣過玩具、當過雜貨店小夥計、擔任醫生的傭人、吹玻璃的工人等等,還在遊藝場掃過地。是這樣悲苦的人生,讓他的喜劇再怎麼詼諧,都透露出一點悲哀。

我一直認為,這是卓別林作品為什麼好看的原因;從頭大笑到尾的故事容易忘,壓抑到極點的作品又太鬱悶,苦樂並存更深刻,因為悲喜劇才是真實人生。

是一種非常巧妙的滑稽感,難詮釋更難理解,卻是人生的不可或缺。

而我們為什麼需要黑色幽默呢?

今年春天的時候,爸爸離開了,兄弟四人,他是那輩裡第一個走的。生病後期,大家看著應該是不行了,醫生把我們叫到一邊,建議我們「做些準備」。

大家知道那個意思不是指心理的。

每個人都要分頭處理很多事,我負責聯繫殯葬業者,那是一個很大的集團,電話接通後,傳來一段溫柔鎮定的女中音。

「歡迎致電XXXX,請直撥分機號碼,會員請按1…..」

會、會員?

或許是我太孤陋寡聞了,當時心情再淒苦我都一愣,後來我忍不住把這件事告訴姐姐和弟弟。我們一陣沉默,弟弟想了想終於開口:「那是家裡得死多人少人才需要加入會員啊?」

要不是當時正兵荒馬亂,他大概真的會打電話去諮詢一下。

後來就是告別式。

當天一大清早我們就要先去準備,四月的清晨,應該是春意盎然的季節,我卻感覺前所未有的冷;那是一種從四面八方無孔不入滲進來的寒氣,穿多少衣服都讓人想縮成一團,塞進一個小空間裡,閉上眼睛摀住耳朵不看不聽。

可是我不行,我們都不行,大家都要為了他,打人生的這場仗。

我叫了車,一身黑衣在樓下等,默默上車後低聲和司機說,第一殯儀館。

不得不說台灣的計程車司機真的很體貼有禮貌,因為他順口就問:「請問有常走的路線嗎?」

「…..沒有。」

告別式結束之後還有很多事要處理,有次大家在一起摺蓮花,我提起那天早上與司機的對話,弟弟聽了低下頭:「有就糟糕了。」

氣氛有點沉重,我頗為後悔,只好訥訥回答,是啊!

沒想到他抬起頭,一本正經地說:「一家人,妳要是去殯儀館有習慣路線,那我真的要小心一點….」

在場的人都忍俊不禁,笑容雖然有點苦,但總歸是個笑容無誤,在一個絕不歡樂的場合,大家都意外地喘息了幾秒鐘。

所以黑色幽默如此必要呢。

因為我們都只是普通人,有想逃避卻被現實拖出來追著打的時刻,在厚重鬱悶中透出來的一線光,變成呼吸的氣孔。

然後我們又再能掙扎著走一段路。

這種笑當然不是快樂,是因為有時候你真的哭夠了,或是眼淚根本不被允許。更多時候,不哭是因為知道沒有用。

可我們又不能束手就擒,於是靠一點幽默,證明自己還沒有麻木,希望有天都能真心回頭,笑看現在受的苦。

而你知道的,人生還是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