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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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還是晴朗的天,突然下起一陣大雨,雲生手上提著幾個紙袋,明知道是無謂的掙扎,還是慌忙將袋子舉起來遮雨。她弟弟要結婚了,託她去買床品;這件事一般是新娘子自己辦的,畢竟新家、新身分、新人生,誰不想親手打點得周到仔細,一物一器都布置得合心和意。可弟弟的太太年紀雖不小,但心智卻像個孩子,家事一概不會,房間亂得走不進去,地上全是東西,媽媽每天叫女兒起床上班,雙腳好像踏在熱鐵鍋上,得用跳的才能抵達床邊。

提親的時候,據說新娘子破例把房間收拾得整整齊齊,他爸爸經過,忍不住掏出手機拍了張照,彷彿親眼目睹哈雷彗星飛過,老淚縱橫說真是太難得了

這樣的人是有福氣的,身邊的人就累一點,不過雲生也無所謂,她本不是為了小事計較的人,加上送禮購物她可是高手,品味沒話說。買床品和其他東西不一樣,有種奇異的溫馨,她很願意將這項任務攬上身,特別跑遍大小百貨公司,把春夏枕套床單披巾都辦齊。

至於為什麼小她好幾歲的弟弟馬上都結婚,她還是孤家寡人,這個問題就不能多想了;就像夏末的晚上,照理說不該下這麼大一場雨。

雲生躲在一個屋簷下,望著天空興嘆,這雨來的突兀,卻沒有停的跡象。她看看錶,接近吃飯時間,身後有人說了句不好意思,她連忙閃身讓店裡的顧客出來,這才發現霧濛濛的玻璃上寫了幾個字,原來她停在一間日式小火鍋店前面。

不如進去吃點東西吧!她想,反正時間差不多,回家也是得弄飯,腳上的新鞋有點磨腳,隱隱作痛,雖然不怎麼餓,坐著休息一下也好。

從澳洲回來的時候,雲生被台北人瘋狂愛吃火鍋的程度嚇到了,路上三五步就是一間火鍋店,麻辣鍋養生鍋涮涮鍋壽喜鍋都有。明明是個夏天熱起來能到三十八度的地方,大家冒著噴鼻血的危險也要在滾燙的湯裡涮肉片,到底是哪裡好吃?日子久了,雲生倒是能體會這種偏好,說真的,哪種料理既能清淡又能重口,適合兩個人對著吃,又可以二十個人圍著吃。

雖然現在的雲生,一個人吃飯的機會比較多。

她走進餐廳,要了角落的位置,放下手邊的袋子,呼出一口氣。她一邊輕揉著痠疼的小腿,一邊研究菜單。一個人吃飯也有好處,什麼都決定得很快,雲生迅速點好食物,環顧四周,這間店她沒來過,生意挺好的,不是周末也有八成滿,應該不會太難吃才對。正當她胡思亂想的時候,視線突然與幾桌之外的一個男人對上,他面露笑意,對雲生舉了舉杯子。

她愣了幾秒,隨即憤慨,不是說好人有好報的嗎?她為了別人跑了一天,最後被雨淋成落湯雞就算了,還讓她在這麼狼狽的一刻遇見前男友羅譽。

老天爺真是一點也不貼心。

只見羅譽遲疑了一下,用手勢詢問她介不介意自己搬過來併桌,現在整理儀容已經來不及了,雲生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個微笑,表示可以呀沒問題。

服務生手腳麻利地將他的餐具和小鍋移過來,雲生只能趁亂打開手機前置鏡頭,假裝回覆訊息,草草瞄了自己一眼。還好,淋過雨的頭髮不怎麼亂,妝也沒浮粉,神總算留給她幾分薄面。

「這麼巧,」羅譽笑了笑,大約是剛從哪個冷的城市飛回來,他還挽著一件呢大衣,「妳也是一個人?」

雲生沒回答,故意左右看了看才開口:「如果有什麼看不見的朋友,千萬別告訴我。」

羅譽哈哈大笑:「不是的,我想妳說不定在等朋友,一會兒就有人來的。」

雲生聳聳肩,表示沒有,兩人短暫沉默,正當她低下頭苦思,想隨便開個話題破解尷尬之際,聽見耳邊傳來一句低語。

「我總覺得,妳身邊就算清淨,也只是暫時,空位馬上有人搶著遞補的。」

雲生一愕,抬頭看了他一眼,羅譽正翻看飲料牌子,若無其事的模樣讓她不知道剛剛那句話是真實還是幻想。就在這半信半疑的片刻,她點的菜上來了,錯失了回覆的機會,那句當年想講的話,她仍舊沒能說出口。

「或許如此,但能讓我等的,只有你。」

2.

雲生和羅譽交往是五六年前的事情,當時兩個人都剛從澳洲的大學畢業,雲生準備讀研究所,本來兩人說好要一起的,突然羅家生意失敗,雖然沒負債,但勢必無法再負擔羅譽的學費和生活費,換句話說,他從此得靠自己,不僅如此,還要快。羅譽不是一個很有物慾的人,可一個剛畢業的學生怎麼也不能在物價指數高昂的城市半工半讀。雲生很替他難過,羅譽的成績一向很好,比誰都有條件讀上去;他自己也老說現在大學生一毛錢一打,沒個博士碩士哪能找到好工作。

羅譽本人倒是表現得挺灑脫,他和雲生說,早點投入職場也好,書幾歲都可以讀。

她點點頭,家裡遇到這樣的大事,旁人也只有表達支持的份。

於是羅譽決定搬回台北,雲生知道是必定的,但傷心也是當然的,她幫著羅譽收拾東西,該帶的帶,該丟的丟,整理整理著就哭了。

「哎,妳怎麼了?」他拉著她。

「以後我們怎麼辦啊?」雲生抽噎著問:「大家都說遠距離很難維繫的,我好怕。」

「遠距離?」羅譽有些困惑,隨即不出聲。她察覺了他的遲疑,頓時晴天霹靂。

「你不打算和我遠距離嗎?」剛才是撒嬌啜泣,現在她嚎啕大哭:「你...你想分手?」

她沒想到幫著他收拾了半天的行李,自己也被歸在該丟的類別之內。

羅譽慌了,連忙解釋:「不是啊!這個...遠距離很難維繫的,妳不是也說了嗎?」

「那是大家說的啊!」雲生氣急敗壞:「我們又不是大家,那你呢,你怎麼說?」

「這...有時差的,」他表示為難。

「我調鬧鐘!」

「一年難得見上一次面...」

「我多飛幾次,錢我自己出!」

「那我不成被包養的小白臉了?」羅譽失笑,半真半假地反問她。

「就憑你?」雲生用淚眼昵著他:「先練出六塊腹肌來再說吧!」

「好好好,練練練,」羅譽將雲生擁入懷裡,摸著她的頭髮哄她。

「看妳哭得像秦香蓮怒鍘陳世美似的,」他嘆了口氣:「妳就認定了我捨得妳啊?」

事情就這樣定了,兩人開始遠距離戀愛,過著早安迎接晚安,冬天連結夏日的生活。一開始雲生信心滿滿,覺得自己一向也不是有公主病的人,不需要男友成天在身邊打轉,最多兩年自己就能搬回去,這段關係哪有失敗的道理。事實上,雲生第一次飛去台北見羅譽,中間隔了半年,兩個人小別之後思念更甚,羅譽暫時找了一個翻譯的工作,自由時間很多,帶著她四處逛吃,倒也頗為愜意。

後來,羅譽決定去投考機師,這讓雲生嚇了一跳,他一直是文科生,她怎麼也沒想到他會去和機械打交道,從事充滿按鈕和把手的生活。

羅譽的解釋是,機師不需要讀航空本科,只要考得上,通過訓練就行。他想過了,沒有家庭背景的人,只有專業人士才賺得快賺得多,他不能重新讀法律會計醫科,當機師是最理想的選擇。

「我爸媽為我付出了這麼多年,我想多賺點錢回報他們。」

這話雖然沒錯,可誰不是從生下來就或多或少被家裡關照,現在為人父母也很少期待養兒防老,孩子不回來啃爸媽就不錯了。雲生自己一路讀書也花了不少錢,但她從來沒想過要還給誰,爸媽只希望她活得好;這個好還不是出人頭地,他們的目標很低,她快樂就行。

這是雲生第一次,感受到羅譽與她千真萬確的距離。

但她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支持他:「很好啊!穿制服的男人更性感,以後可以玩機師空姐遊戲。」

「.....妳這是包養包上癮了是不是!老闆開口挺熟練的啊,還角色扮演?」

3.

羅譽發憤讀了幾個月的書,第一次就考上了,訓練是在洛杉磯,兩個人的時差更複雜。雲生很想和他好好聊一下上課和訓練,室友或同學,甚至LA的風景天氣,什麼都行,可隔著十七個小時,兩人日程重疊的時間實在太少,加上羅譽下課後往往身心俱疲,沒有力氣再與她一來一往抖機靈,說俏皮話。

到這個地步,雲生都還是有信心的,羅譽受訓後得和航空公司簽約,也是要回來的,只要最後兩個人都在同一個地方,就還有繼續的可能;看得到目標的路,怎麼算遠呢?

接下來的一年過得很零落,但羅譽告訴雲生這是一個過渡期,等她畢業回來發展,自己也開始飛之後,情況一定會好轉。於是她相信著,她太願意相信了。

雲生畢業典禮的那天,羅譽當然沒辦法出席,雲生也沒有期待他出現,不過他請朋友訂了花送她,讓雲生非常感動。她拍了照片傳過去,羅譽沒藉機會說什麼花好不好看喜不喜歡之類的話,只發了一個摸摸頭的表情,她更覺得心折。

獻殷勤這件事,訣竅不在於送什麼做什麼,重點是怎麼送怎麼做。送禮後聲淚俱下講解自己有多辛苦東西有多貴重的,很容易弄巧成拙減分。誰能送遊艇飛機大砲呢?收個禮還得閱讀長篇大論的使用說明也太累了。越是不經意不邀功越被重視,不言語的心意才顯得大氣。

送花不是他的風格,而破例總是溫柔的。

畢業後雲生搬回台北,很快找到工作,開始上班。羅譽也當上副機師,每個月底才知道下個月的值班與休假日。幾個月過去,她發現自己規律上下班的日子和他太不一樣,兩人見面的機會是比以前多,但質量卻比較低。

於是她提出湊幾天休假,跟著羅譽一起飛,到哪裡旅行的計畫。

他聽了之後,過一會兒才開口:「妳知道我沒辦法讓妳買半價機票,只有直系親屬才能打折的。」

「沒關係啊!我自己出。」

羅譽沉默,這次沒有再開包養的玩笑,他低著頭,語氣帶著為難說:「妳這樣配合我,不覺得太辛苦了嗎?」

雲生隱隱感覺這次談話和以前不同,但仍強笑著回答:「沒關係,我省著點吃,人傻錢多。」

「妳...上班了幾個月,公司有沒有人追妳?」

羅譽突然這麼問,雲生一開始還偷笑,心想大男人吃醋還挺可愛的嘛!正想俏皮幾句,發現他的神情尷尬,視線躲著她,於是心頭一驚。

他不是在打聽假想敵,他是在計畫逃生路線。

「你什麼意思?」雲生不想錯怪了他,鎮定反問,或許也只是想聽他親自說出口。

「沒什麼,妳別多心,」他連忙回答:「我只是想,妳條件那麼好,以前讀書的時候都那麼多人追,現在一定更多人想代替我的位置。」

「所以呢?」她提高聲音。

「我只是覺得,妳多看看別人也不見得是壞事...」看見雲生變了臉色,羅譽轉換口氣:「只是看看,我不會怎麼樣的。」

他一連好幾個只是,顯得自己挺無辜的,但在雲生聽起來有如晴天霹靂,像平白無故丟下一顆炸彈,將她震得七暈八素。

比我要和別人在一起更大的傷害,大概是你去和別人在一起,夠喜歡你的話,怎麼捨得把你拱手讓人。

「其實我這個人也沒什麼好的,」他嘆一口氣,聲音居然還很誠懇:「妳多比較一下就會知道,身邊比我有錢比我帥的一定很多。」

就是因為他聽起來這麼慎重,讓雲生更難過,她知道,羅譽是認真的。

「你想分手可以明說,不需要把我丟包給別人。」

「這幾年我家變化很大,我爸媽結束生意,現在只能靠一點老本過活,」他很困難地解釋:「妳知道嗎?我姊為了想幫家裡,匆忙結婚,嫁給了一個有錢的醫生,年紀比她大一截。出嫁那天我媽哭了,這我能接受。可我一轉頭,看見我爸低著頭流淚,我就崩潰了。」

「我們搬出老家的時候,我爸都沒哭,站得直挺挺的,還一直念我媽哭什麼,公寓房子多好,方便。」

「我活那麼大,沒見過我爸哭,霎那間他在我眼裡好像外星人,只是胖很多,」羅譽想故作輕鬆,語氣卻又驚又痛:「我在未來十年,大概都沒資格好好談感情,不是我不想,是我沒心力。」

「妳覺得我這樣拖累妳,好嗎?」

雖然是商量的語氣,可雲生才明白,羅譽已經決定了。

原來他們不是在廣闊的世界裡,並肩往一個看得見的目標前進,而是在關了燈的房間裡摸索;明明就那麼點大的斗室,兩個人卻團團亂轉,怎麼也無法觸碰彼此的手。

4.

雲生沒有聽他的話。

雖然羅譽讓她去找別人,可她想,她要證明自己的心意,只要他還沒找別人,她就不會放棄。於是她勤勤懇懇地上下班,在羅譽有時間有意願見她的時候,她隨時待命。很快到了聖誕節,她提前問他有什麼計畫,羅譽回答自己那天可能要飛日本,會再和她確認。

「如果你飛日本,我可以過去和你一起過啊!」她立刻要求。

「好,我會盡快和妳說,」這陣子羅譽拒絕她是常態,這次居然答應了,雲生高興得不得了。

這麼一等就到了24號,他依然無聲無息,雲生發了幾個訊息都沒人回,電話也不通,最後過午夜12點之後,他才回覆說不好意思,剛剛在飛機上呢!聖誕快樂。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沒有騙她,隨後雲生看見羅譽發的狀態,他打卡的位置在東京。

新年過後沒幾天,雲生終於答應和一個追她很久的男生交往。

和預期不一樣,她沒有想像中的快樂,也沒有那種現任比前任好太多,以前我是瞎了嗎的覺悟感,她很明白這兩個男生是不一樣的人。不過她真切體會到有人陪有人呵護的踏實感,以前的那些遷就和忍讓,像是心上破了的小洞,雖然癒合的地方有點高低不平,到底是被密密地補起來了。

雲生沒有瞞著羅譽,也沒有特地張揚,不過幾個月後,他還是知道了。羅譽問她是不是有男朋友,她坦白說是,他問對方是怎麼樣的人,她大概說了一下,自己覺得是挺公平的,沒誇大也沒謙虛。羅譽聽了,只回了三個字,挺好的。

從此雲生不再主動聯繫羅譽,她覺得他應該也無所謂,一向都是她在他後面舉步維艱地跟著,眼巴巴地求他回頭看一眼,現在沒人煩他了,羅譽求之不得吧!起碼日子清淨很多。

沒想到過了一陣子,羅譽約她出去,說有事要談。雲生心想這能有什麼事,兩個人好久沒說話了,難道要面對面討論英國該不該脫歐嗎?

結果他還真提到了英國,不過不是脫歐的議題,而是問她要不要趁他飛,一起到倫敦玩一趟,機票錢他出。

「我、我現在有男朋友,你知道吧?」驚愕之餘,雲生只能這麼回答。

「我想,你們在一起時間還短,不像我跟妳這麼多年了,」羅譽看著她:「以前是我不好,不能體會妳的心意,再給我一次機會行不行?」

「你是要我和現任分手,和你復合?」

羅譽有點尷尬,像是知道自己的提議很荒唐,眼神卻不躲避,等著她的回覆。

雲生一時之間不能消化這個訊息,她吐出一口氣,把身體往椅背上靠。

眼前的人她愛了這麼多年,一直在後面苦追,現在她把試卷收起來了,他說不好意思能不能再給我加點時間,讓我補寫。

她以為自己會欣喜若狂,卻在這個曾望眼欲穿的機會來臨之際,分心起來。她留意到隔壁桌的一位大叔,對年輕同事正經八百地訓話,他沉醉在當年勇裡,頭頂的頭髮越說越顯得稀疏,油亮亮的,一定是太激動了。

雲生注視著羅譽,他雖然有點不安,卻還算自然,她明白他不是個信心爆棚的人,最多是個悶騷型,現在能夠提出這種要求,是因為有把握她不會拒絕。

被偏愛是對自我最大的鼓勵,所以優越感一旦消失,空落更為明顯,也難怪羅譽急急地想把她拉回來,能在誰的心中重於全世界,畢竟還是珍貴。

見她長久不說話,羅譽漸漸失去了底氣,他急忙補充:「我知道妳對我沒信心,光說不練也不行,所以我做了一件事,表示我的誠意。」

「什麼事?」雲生很感興趣,忍不住將身體往前傾。

羅譽把一直帶著的帽子拿下來,摸摸自己光溜溜的頭皮:「我把頭髮剃了。」

雲生使勁控制臉部肌肉,要很努力才能不表現得一臉驚恐,隔壁桌的大叔眼睛一亮,似乎很得意有人年紀輕輕和自己一樣禿。

不,是比自己還禿。

雲生無法回答,她很想問羅譽,有問題的是這件事,你幹嘛讓無辜的頭髮背鍋?

「我不行,這樣對人家太不公平了,」她很誠懇地看著羅譽,他控制表情的能力沒她好,一臉不可置信。

看著打擊太大,說不出話來的羅譽,雲生發現自己比他更難過,她很快說有事必須先走,離開的時候,腳步卻比想像中輕鬆。她推門出去之前,轉頭看了羅譽一眼,她撇見他的後腦勺,心想頭型扁的人真不適合剃光。

之後,羅譽再也沒和她聯繫了。

5.

火鍋的白煙從鍋裡熱騰騰地升起,羅譽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彼此更新近況,他現在沒對象,她也是單身。畢竟是曾經那麼熟悉的朋友,她發覺兩個人的默契還在,像是他記得她的飲料不要加冰,她會自動把他菜盤裡不吃的南瓜挾過來。

「航空公司裡空姐那麼多,你怎麼還沒女朋友啊?」雲生邊吃邊問,相信他聽得出她的語氣單純,純粹是好奇,沒有打聽的意思。

「十八層地獄裡妖怪也很多,難道我就要選一個嗎?」他好整以暇地回答。

「我看您還是趁早取一個法號吧!」雲生沒好氣:「以後遁入空門的時候,我去探望也知道該怎麼稱呼您。」

「畢竟妳樹立了那麼高的標竿,我不能讓前任丟臉嘛對不對?」羅譽笑著,這種程度親暱,雲生是可以接受的,她得意洋洋地回他,好說好說。

「有些事,再久也是沒有變啊!」他突然充滿感觸地嘆了一口氣,雲生心中一凜,說不清什麼原因。

「那麼多年過去了,妳還是買個不停,」羅譽指指她身邊的紙袋,充滿笑意地說。

雲生鬆了一口氣,有點放心又有點失望,她想解釋這些東西不是買給自己的,最後卻只點點頭說,對啊!

她發現自己已經過了追根究柢的階段了,她不在乎發覺事情的原因,也不介意藉口的真假,還有,無所謂別人怎麼看她。

離開的時候,羅譽買了單,體貼地替她拎著那些紙袋,為她開門,在其他人經過走道的時候護住她。兩個人走到門外,雨已經小很多了。

「妳等一下去哪?」羅譽突然問她。

「回家吧!這麼多東西,也不能去哪裡,」雲生聳聳肩。

「我不是妳的搬運工嗎?」他笑了:「難得遇上,想不想去哪坐坐,喝點東西?」

雲生想了想,自己是沒別的行程,東西雖然多,但也是叫個車就能解決的事,何況又不需要她提。正在考慮的時候,腳上傳來一陣痛,她的新鞋又開始折磨她了。她想著,回家就能脫下這雙刑具,躺在浴缸裡舒舒服服地洗泡泡浴。

「算了,我鞋子磨腳一天了,想回去休息,」她扶著羅譽,讓他看自己腳上的紅腫。羅譽點點頭表示理解,伸手想替她叫車。

這時候,門庭若市的餐廳門被打開了,幾個客人正要出來,羅譽連忙將雲生往自己身邊拉,一瞬間雲生的臉靠在他的呢大衣上,聞到了熟悉的古龍水味。

過去的回憶一擁而上,她記得自己曾經孩子氣地把剛畫好的妝往他身上磨,把蜜粉滾在他黑色外套上,連連喊著你怎麼那麼香,有沒有羅譽味道的香水,我一定一輩子都擦。

自己曾經真真切切地相信,兩個人會相愛一輩子。

她也記得曾經在大廷廣眾下,哭得像個傻瓜,滿臉是眼淚鼻涕,拉著羅譽的袖子說:「我不介意啊!我可以等,我保證我乖乖地不出聲,哪裡不好你告訴我,我改還不行嗎?你能不能不要丟下我啊?」

羅譽擁著她,不忍而又為難地回答:「不是妳的問題,是我,對不起。」

就像現在的她,也不是不想去哪裡坐坐,喝杯熱美式或是威士忌不加冰,但她真的好累,顧不上再討好誰。

她再也不是拉住愛人的手不放的孩子,哭著問你怎麼就不喜歡我啊!我這麼努力了,為什麼還是不行?

她明白人生有許多無奈,想解釋卻說不明白。我知道你要的不是對不起或是謝謝,你想要的是我再努力一點,我也想的,可我做不到。而我不想再讓誰失望了,我疲倦得只剩下掙扎的力氣,並不是愛不愛或是針對誰。

自己當時怎麼就不明白。

可能是因為,被拒於門外的疼,比穿一雙磨腳的鞋更痛吧!過去的她,是不是也讓他隱隱作痛,舉步維艱。

關上車門前,羅譽低下身子,想說什麼卻終究還是沒開口,最後只摸摸雲生的頭說:「謝謝妳。」

她還沒來得及問謝什麼,車門就被清脆地關上,司機往前平順地開出去,雲生回頭看,車開出去很遠了,羅譽還在站原地。

她曾經愛過是真的,也願意相信他真的努力朝她靠近,精疲力竭過的兩個人,多年後還能坐下來相安無事吃一餐,也真是挺難得。

可她也是真的,懷念那個團在愛人身上的小女孩,她愛得那麼沒皮沒臉,理直氣壯,喜歡一個人就一股腦地把珍藏的寶貝都掏出來,說你儘管拿沒關係,別擔心,我還有很多。

現在她沒辦法這樣肆無忌憚了,她望著外套的口袋,一生那麼長,裡面只剩一點勇氣,得小心翼翼,計算步數才能過活。

我的確狠狠愛過你,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