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逢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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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烈酒的氣味飄散在空中。

總統級套房,一晚要價新臺幣五萬。

床墊柔軟適中,據說失眠症患者一沾枕都能即刻入睡。

酒櫃裡的酒全是免費供應,從白蘭地到威士忌,任君選用。

浴室裡的浴缸冒著熱氣,上頭的高級玫瑰花瓣隨波逐流,晃漾漂蕩。

一男一女推門進來,嘴裡不斷熱吻,兩個人熱切地探索彼此的身軀,先是扯掉了外套,接下來是低胸短裙的拉鍊,女人火辣纏綿,男人瘋狂掠奪,兩個人倒向床鋪,女人長腿勾住男人的西裝褲。

「還穿著它做什麼?」她媚眼如絲,吐氣如蘭。

「不急……」男人邪笑,大手撫上女人的胸前,卻不觸碰那微微顫抖的頂點,他順著腰間,慢慢向下,引來一波波顫慄般的快感,「夜還長,我們慢慢玩。」

他自制力絕佳,女人臉上頓時一紅,心裡非常激動,棋逢敵手啊棋逢敵手。

她含羞帶怯,男人的手指已經觸摸到她溼潤的三角地帶,引來陣陣撩人呻吟。她不甘示弱,腳下再用力一勾,支起上半身,雙手摸索向男人的褲襠之間。

好大一包……

她吞了一口口水,鑲著水鑽的指尖輕輕劃過,準確無誤地一把拉下拉鍊。

她正想一鼓作氣,好好看看今晚的敵人,卻沒發現上面的男人已經臉色鐵青。她雙手一拉,卻被用力按住,她困惑抬頭,以為對方還想玩。

「來嘛。人家夠溼了。」她故作羞怯又性感地在床上扭動。

男人卻好像剛剛一瞬間吃下一隻蒼蠅。

「我……我們先關燈吧?」他微笑,氣宇軒昂,帥得閃閃發亮,帥得女人意亂情迷,差點點下精緻裝扮的小腦袋。

差點而已。

女人皺了皺眉,腦海裡警鐘大響,但眼前的極品又讓她捨不得放棄。他們都是曠男怨女,今天在飯店的酒吧好不容易看對眼,以為今晚能有一番生死交戰,她可不想就這麼簡單走人。

她勾起脣邊的笑,美豔、刺激。

「關燈做什麼?男人不都是視覺動物嗎?難道你不想看嗎?」

她雙手一捧,手裡豐滿的雙乳立刻轉化形狀,簡直要從她纖細的指間溢出。

男人一瞬間眼神著火,感覺褲襠裡的脹痛更加劇烈。

但他舔了舔脣,「我當然想看。只是……不是這次。」

他目光深沉,電力滿載,電得身下女人七葷八素,「相信我,黑暗中,更刺激。」

他俯下身,大手一拉,把女人的手固定在對方的頭上,身體覆蓋上去,濃烈的男人氣息席捲而來。兩人吻得火熱無比,簡直沒有明天。

男人眼見時機成熟,右手向旁摸索,迅疾無比地關掉電燈。總統套房豪華大床立刻陷入一片黑暗,連一絲燈光都沒有,男人滿意一笑,正準備脫下褲子,長驅直入,卻聽到女人驚慌地大叫。

女人驚恐,跳起來撲向電燈,一把按開開關。

「誰准你把燈全關的!」女人扠著腰,氣勢洶洶,剛剛意亂情迷的臉孔扭曲,「出來玩你還不知道規矩啊!關燈?關什麼燈!我是女人都不怕被看了,你一個男人扭扭捏捏什麼,你是長菜花還是屌太小?」

男人目瞪口呆,幾乎說不出話來,雙手還提著皮帶,正準備解下來。

「呿!古古怪怪的,誰知道你是不是想不戴套!當我妓女啊!」女人從床上迅速爬起來,低胸小洋裝套上身,連內衣都不用穿,俐落地拉上後背拉鍊,推開呆若木雞的男人,「借過借過,真倒楣,能看不能吃。再見,不,再也不見!」

她也不管男人的反應,自顧自地走了。等到豪華飯店房門砰的一聲關上,男人才惡狠狠地把桌邊的東西全都一掃而下,他火光地坐在床沿,什麼菜花屌小不戴套?

他潔身自愛好不好!

他從出來玩,到現在的一夜情次數……零。

用力一抹臉,對,他堂堂業界王牌大律師,不怕身敗名裂、不怕有人拍照上報,只怕沒人願意跟他打個砲。只是這一切可不是他的錯,他只是有點心理障礙,他、他只是怕被別人看到他的鳥……

但出來玩,誰沒有一點警戒心,不給看就是有問題,他歷經九九九次出局,加上今天可以湊滿一千,他終於心死,掏出口袋裡的手機,絕望地在市內知名醫院的網站上掛了門診。

去他的泌尿科門診!

◎第一章

柔軟的羊毛被,套著白色小熊被單,半掩在修長的腿邊。順著被角邊的縫隙看進去,依稀可以看到純白色的三角底褲,再越過揉成一團抱在側邊的毛毯,可以看到潔白的手臂微曲。

手臂纖細、光滑,主人身上只穿著一件藍色的背心,從袖口的縫隙,似乎還能看到被擠壓的豐滿乳房……

「鄧海欣!妳到底想睡到什麼時候!」

忽然一聲獅吼在房間門口炸開,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女人猛地跳了起來,一把抓起旁邊的黑框眼鏡,架在自己小巧的鼻梁上。

她的眼神還很迷濛,卻看得出來五官十分細緻;黑色的長髮從腦後流瀉而下,在單人床的棉被堆裡,看起來就像個精緻的陶瓷娃娃。

「現在幾點了?我睡過頭忘記去值班了?醫院打來說我昨晚開刀的那個掛了?還是發生什麼緊急事件,全院召回?」她連珠砲地問出口,看向門口殺氣騰騰的自家老媽。

被叫做鄧海欣的女子神情緊張,打算趕緊翻身下床,反正先回醫院就對了!

「妳、妳就只記得醫院的事情!」

鄧海欣清醒的速度超快,絕對能讓喜歡賴床的人汗顏,但她老媽捧著胸口,一副心臟病發作的樣子。

「我昨晚跟妳說什麼?妳全部都忘記了?」鄧母氣得連音量都飆高了。

「昨晚……」

鄧海欣抓了抓頭,她是很想忘記啦,但可惜拜她過人的記憶力所賜,昨晚老媽講的那堆狗屁詛咒記得一清二楚,畢竟醫學系不是念假的……

她往後一倒,「記得,要是能忘我也想忘……」

「鄧海欣!」鄧母氣得快中風。她怎麼會生出這種女兒?簡直家門不幸!

「妳不要不把我說的話當一回事,我們家族的傳說已經驗證十幾代了,妳如果不在三十歲之前生小孩,就註定命中無子,孤老一生!」

鄧母激動非常,這些話,自從鄧海欣畢業後,她就不斷耳提面命,直到昨天鄧海欣的二十九歲生日,她更乾脆下了最後通牒,如果今年還找不到對象,她就不認這個女兒!

「喔媽……」鄧海欣頭疼地撫額,她昨晚看診看到凌晨,今天傍晚還要值班,連吃飯睡覺都沒時間,就算把小孩生下來,她也沒時間照顧好不好!

而且說實話,生不生,她根本不在意。

生不出來?領養也很好啊!

「都什麼時代了,我們可以不要這麼迷信好嗎?」鄧海欣倒回床上呻吟,「妳忘記妳女兒是什麼科別的?」

「哼。泌尿科又怎麼樣?」鄧母冷笑,「有沒有一切正常,卻說什麼也生不出小孩的?」鄧母往前一步,音量如同旋鈕般又向右一格,「有沒有身體健康,卻每次都流產的夫妻?」旋鈕再度向右增加一格,「就算是試管嬰兒,培育十幾次都失敗的,妳說有沒有!」

鄧海欣放空地看著天花板。老媽為了要說服自己,還真是盡心盡力,Google了這麼多特殊案例。她猛地爬起來,「媽!妳說的這些都有,但妳女兒今年才二十九歲,實在不需要太早為了生育問題擔心……」

「才二十九!」鄧母的音量旋鈕直接開到底,「我們家族十幾代都是這樣,只要超過三十歲就是生不出來,妳聽懂了嗎?連一顆蛋都生不出來!」

「人類本來就生不出蛋……」

「鄧海欣!」鄧母尖叫,「妳根本想把我氣死!好啊好啊,與其看妳一輩子孤苦伶仃,我不如現在就出家當尼姑,削去三千煩惱絲,六根清淨,眼不見為淨!」

「尼姑不可以看韓劇喔。」鄧海欣涼涼地說。

「不看就不看!」鄧母梗著脖子。

「太可惜了,妳喜歡的那個韓星下個月要來臺灣,看來我不用特別去買票了……」鄧海欣打了個呵欠。

「鄧海欣!妳、妳是不是想逼死我!」鄧母哇地哭了出來。

鄧海欣嚇了一跳,看起來老媽這次是認真的。

她抹抹臉,「騙妳的啦。票早就買好了。」

「我才不要什麼票!」鄧母哭得驚天動地,手卻偷偷伸了出來。

鄧海欣從床頭拿起一張票塞進老媽手裡,暗自翻了個白眼,「那妳想要什麼?」

「我想要妳去談戀愛,找個好男人,嫁了之後生小孩,合合美美地過日子。」鄧母放下手,眼眶裡還有淚,神情卻認真無比。她也知道,在自己女兒眼裡,這種迷信根本貽笑大方,但事關女兒終身幸福,她怎麼能夠不信,她怎麼能夠賭?

她固執地看著鄧海欣,「我要一個孫子!」

面對老媽的願望,鄧海欣筆直地向後倒──神啊,讓她死了吧……



鄧海欣披著白袍,像遊魂一樣在醫院裡遊蕩。

還不到她的值班時間,她平常雖然是門診醫師,但下了診還是得幫忙值班。今天她的班從晚上八點開始,現在才下午五點。

不是她不想在家補眠,只是老媽的獅吼功威力過大,還夾雜淚水攻勢……與其在家裡聽老媽怒吼,不如來醫院上班。

鄧海欣飄進了生育門診,五點過後,門診時間已經結束,自家醫院的生育門診專做人工受孕跟試管嬰兒,在業界有口皆碑,算得上是第一把交椅。她委靡不振地飄進診間,賴在椅子上,護士們都認得她,知道她常來,也沒去攔。

「阿喜……」她抱著椅背,一臉哀怨。

「幹麼?」被她叫做阿喜的人,是生育門診的專任醫師鄭栯喜,只能說她爸當年取名的時候很是高瞻遠矚,搭配現在鄭栯喜的科別,十分吉祥。

鄭栯喜正忙著打報告,但看自家好友如此低沉,還是分神給了一眼。

「妳今天晚上不是有班?」

「是啊。」鄧海欣點頭,繼續抱著椅背萎靡。

「那找我幹麼?」鄭栯喜奇怪地看她一眼。鄧海欣跟她當年是高中同學,大學一起念了醫學系,實習的時候分別在不同醫院,但最後輪輪轉轉,竟然又湊在同一間醫院裡面,只是兩人科別不同。

也因為這樣的緣故,她對鄧海欣十分熟悉。這女人工作起來不要命,睡覺的時候雷打不動,是醫院裡面最常加班的醫師,但能準時到就準時到,絕對不會提早一分鐘。

他們以前讀書的時候,有一句話可以拿來形容鄧海欣──她不是在圖書館,就是在床上,或者在這兩個點之間的道路上。

「我……」鄧海欣開了個口,忽然又停頓了。

鄭栯喜專注地打著報告,手下沒停,等著鄧海欣自己說。

只是長久的沉默後,鄧海欣都沒繼續說下去,鄭栯喜終於推開鍵盤,「幹什麼?妳當我時間很多啊。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其實兩人交情不錯,以前在學校的時候還常常互相打掩護,但是這年頭醫生沒人權,要不是都在醫院,打點滴跟急救都很方便,早不知道過勞死幾個了,死亡率肯定比科學園區還高啊!

所以在這麼高強度的工時下,鄭栯喜覺得自己還能撥出五分鐘,專心聽鄧海欣傷春悲秋,已經很給面子了。

「我……我想要一個小孩。」鄧海欣終於說出口。她今天飄來這裡不是沒目地的,老媽的眼淚惹得她心煩,但她是真的不想談戀愛,更遑論走入婚姻生小孩,原因很簡單,太忙、沒興趣、工時長。

鄭栯喜不愧是鄧海欣的知己好友,她啪的一聲把筆拍在桌上。

「妳的意思該不會是我想的那樣?」

鄭栯喜不覺得鄧海欣會真的來找自己說廢話,她想到自己的科別,立刻知道鄧海欣今天來幹麼了。

生育門診,什麼東西不多,精子跟受精卵最多,分門別類,環肥燕瘦。

「妳太聰明了,一點就通。給我一個吧,不用太優秀,普通人的就行。」

鄭栯喜的額上青筋抖了抖,「妳以為菜市場買菜啊!」

「唉。」鄧海欣嘆了口氣,「我有我的苦衷。」

鄭栯喜額上的青筋跳得更歡快了,「我管妳有什麼天大地大的苦衷!妳真以為生小孩很簡單嗎?我告訴妳,生小孩簡單到爆炸,妳現在出去把自己灌醉,隨便找個男人滾床單,依照妳的健康狀況、年齡體重,都有個八成的機會,滾三次就中獎!

「但妳以為就這樣嗎?生下來誰帶、誰養、誰教。妳開刀的時候,要把小孩背前面還背後面?妳不要這麼不長腦子好不好!我們就更別提,如果事情爆發,妳跟我得坐多少年的牢!」

「……我也就是找妳聊聊天。」

鄧海欣瞠目結舌。不否認,她剛剛腦海裡的確閃過一秒鐘的念頭,反正鄭栯喜這裡精子很多,她說不定還可以挑一個順眼點的。但一切也只是想想,她其實只是開玩笑……

「妳滾!」

鄭栯喜指著大門,直接把鄧海欣趕了出去。

她鄭栯喜,這輩子最討厭這種沒做好當父母的心理準備,就想要當父母的人!



鄧海欣坐在自己的診間,頭疼地撫額。

自家老媽的碎唸功力越來越可怕,早知道就不要讓她看太多韓劇,現在罵起人來可以三個小時不帶重複字彙,一哭二鬧三上吊簡直用得爐火純青。自己要不是怕氣死她,都想問問看她有沒有興趣去韓國客串反派大媽?

但結婚生子這種事情也不是老媽哭就有用,沒對象就是沒對象,難不成她能無性生殖?

她都當到醫師了,想也知道這種事情是絕對不可能,可是老媽不死心,真的要逼自己出國弄個試管嬰兒回來嗎?

鄧海欣單手托腮,昨天被鄭栯喜罵了一頓,她回去後深刻反省,以她現在的身心狀況到底適不適合要個孩子?

如果真的有了,能不能為了這孩子暫時離開工作崗位?

說實話,鄧海欣覺得自己做得到。

她從求學階段就是什麼都要做到最好,不管是讀書還是演講比賽,老師都說,一個鄧海欣可以打十個選手。她的人生從來沒有得過且過,要就做到最好,她對自己有這個信心。

她可以暫時留職停薪,全職媽媽聽起來也是個新挑戰。

但……沒對象,想這些都是白搭。

鄧海欣嘆氣,現實點,還是看診吧,沒看完不能回家呢。

「讓第一個進來吧。」她喊。

護理師到外頭開始叫號,一號阿伯走進來,一站在門診椅旁,還沒坐定,鄧海欣就喊:「等等,先別坐下來,看看上次的傷口先。」

阿伯也很淡定,看傷口是吧?

他一拉下半身皺巴巴的七分褲,裡面還是神奇寶貝四角褲。

再往下扯,濃密黑森林外加小鳥兒全都露。

「醫生,我還是覺得怪怪的。」阿伯抱怨,「尿尿都不順。」

「當然,還有點發炎呢。」鄧海欣戴好手套,摸向阿伯的鳥,左翻右看,還把包皮拉開來,仔細地沾棉花棒繞了一圈分泌物。

「不過看起來快好了,你注意點清潔就沒事了。」鄧海欣脫掉手套,青蔥十指在鍵盤上運指如飛,開好藥單,送走了第一位病人。

一早上一連看了五十幾隻鳥,大的、小的、粗的、細的,鄧海欣神色如常,她眉頭連皺都沒皺一下,除了中間看到長滿菜花的某鳥噁心了幾秒,其餘就算是十天沒洗的,她也能鎮定地先刷過一輪生理食鹽水,再進行檢查。

是的,鄧海欣走的科別跟別人挺不一樣,她專精泌尿科,號稱「閱鳥無數」。

雖然今年才剛滿二十九歲,孩子都還沒生過一個,人特別正,身材又好,但看診時快狠準,慕名而來的男病患並不少,還有遠從外縣市搭車過來求診的。

至於看診的範圍更是包羅萬象,只要跟鳥有關,簡稱「鳥事」,她都看。

她看得認真又仔細,時間過得很快,一下子就到中午了,門診部暫時休息。鄧海欣伸了個懶腰,仇大苦深地思索待會要吃炒米粉還是蛋炒飯這種問題。

「鄧醫師,還有一個病患,昨晚加掛的,看不看?」

外頭護理師忽然探頭進來,手上拿著掛號單,按照道理說,早上看不完的可以延到下午再看,尤其是加掛的,推到最後一號也沒問題。

但病人已經來了,如果鄧醫師願意稍微耽誤一點午餐時間,乾脆現在解決。

「好啊。妳先去吃飯吧,我很快看完。」鄧海欣果然點頭。市內醫院的午休時間挺長,下午兩點才繼續看診,如果病人已經來了,她不介意先看,反正給人家方便也是給自己方便。

她轉過身,開始整理剛剛使用過的器材,雖然這些事情護理師會做,但反正有空,她就順手弄起來。

她背對著門,聽到有人進來的聲音,心想先把快滿出來的垃圾打包起來,轉頭一看,卻當場愣住了。

「是你……」

她臉上有點尷尬,卻還是大方地走過去,「要我幫你轉診嗎?醫院內泌尿科的醫師不少,今天就有另外兩個一起值班,你轉過去,下午就能看了。」她說得很緩慢,還有點小心翼翼。

原因很簡單,眼前這名看到她後也是一臉鐵青的青年才俊,是她高中同學季仲軒。

當年兩人坐隔壁,考試的時候常常只相差幾分,為了第一名的位置拚死拚活,要不是後來填志願時,她念醫學,對方念法律,恐怕還能繼續當同系同學。

不過……事情也不只是高中同學這麼簡單。

鄧海欣記得,她當年可是做了相當過分的事情,氣得季仲軒再也不肯跟她說話,連在學校碰到面,都是一聲不吭地繞道走。

沒想到,現在季仲軒上醫院,卻掛到她的門診,看的還是這麼私人的部位。她是不介意啦,但對方肯定不會多愉快……

「你要看林醫師還是張醫師,兩位醫術都不錯,如果你是看不舉、陽痿,我更推薦林醫師一點……」鄧海欣的聲音更小心翼翼了一點。

「……我沒有那方面的毛病!」季仲軒鐵青著臉,從牙縫裡擠出了這麼一句話,「就妳了,我趕時間,不需要轉診!」

他坐下來,彷彿要把鄧海欣吃下去一樣地瞪著她。

鄧海欣打了個寒顫,當年她的確對季仲軒做了很過分的事情,但事過境遷,都已經這麼多年了,難道還記恨她嗎?

嘖嘖,男人記恨起來也挺可怕的。

鄧海欣挺怕季仲軒,但季仲軒說了不轉診,鄧海欣除非真的退掛,不然也是要幫人家看病。她吸一口氣,算了,就看吧,如果是什麼隱疾,她還可以替季仲軒保守祕密,就當成彌補當年的錯誤了。

「好吧。」她點頭,「你這是初診,先講講你的狀況,我再來安排相關檢查。」

「……」季仲軒沉默。

鄧海欣偷偷抬眼看他,心裡更同情了,還說不是不舉、陽痿?沉默這麼久,一副不好開口的樣子,肯定是性能力方面相關的疾病……

想到這裡,她伸出手想拍拍對方肩膀──在對方殺人般的目光注視下縮回來──

「其實你真的不用在意,性能力不代表一個男人的能力,你肯來求診就是為了要解決問題,讓我們一起面對吧!」

鄧海欣說得激勵人心,她的專科如此特別,又是尚未出嫁的黃花大閨女,偶爾有男病患扭扭捏捏實屬正常之事。上次還有一個包莖包到發炎的高中生,被他老媽押來看診,卻死都不肯脫褲子的案例呢……

「我的性能力沒有問題!」季仲軒黑著臉開口。

他看鄧海欣一臉同情的模樣,就知道眼前這妖孽又想歪了。對!自從高中那件事情之後,他看鄧海欣就如同看一隻妖孽!

早該有人把她捉回去,關在杳無人煙的深山高塔裡,日夜超渡才是!

「那你來幹麼?梅毒、淋病、披衣菌?來吧!我檢查看看!」鄧海欣右手俐落地一套矽膠手套,伸手就想去扒季仲軒的西裝褲,季仲軒臉色一變。

「我才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性病!」他護住自己的褲襠,堅決不肯讓鄧海欣的魔爪靠近。

「那你到底是來幹麼?」鄧海欣嘆了口氣。

太好了,她美好的午休時間,昨夜有老媽瘋狂轟炸,今午有高中死敵門診鬧事,太好了、太好了……大家都約好了不讓她睡覺是吧!

「我……就是來看一點、一點點的小問題。沒什麼大不了的。」季仲軒終於吐出幾個字,卻還是語焉不祥、曖昧不明。

「嗯?說說看吧。什麼小問題?我專業的。」鄧海欣放棄了午休的念頭,不管怎麼說,兩人總算相識一場,她還對不起人家在先,就算今天季仲軒真的只是想聊聊,她也得乖乖聽著。

「妳專業?」季仲軒抹了把臉,這場面真是讓他恨不得轉身就走。他昨天掛號之前怎麼就沒仔細看看門診醫師是誰?

但來都來了,如果轉診不就擺明他怕鄧海欣!

「你不相信我?」鄧海欣抓起桌上的鋼筆,順暢地轉起筆來,臉上似笑非笑。兩人高中同班三年,為了第一名的位置不知道爭了幾百次,而且還是季仲軒輸得多、贏得少。

即使是現在,她也是市內首屈一指的泌尿科醫師。鳥事?找她就對了!

「我什麼事情都要做到最好,你忘啦?」她自信地笑笑。

季仲軒的臉孔扭曲了一會。的確,沒人比他更瞭解鄧海欣有多變態了,為了想要實踐課本上的知識,她甚至、甚至……

「廢話少說。」季仲軒一咬牙,回想起當年的那些事情,讓他感覺又被拖入恐怖的回憶深淵,「我的性能力真的沒有問題,但只要被女人直接看到……就會不由自主地軟掉,本、本來都還很硬的!」季仲軒臉上浮出可疑的暗紅。

鄧海欣皺起眉頭,這聽起來比較像是心理問題。

「你確認過自己的性向嗎?你知道的,或許你喜歡的是男……」

「鄧海欣,我確定、我百分百喜歡女人!」季仲軒磨牙的聲音,大得鄧海欣都聽見了。

「好吧好吧。那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鄧海欣問,「我雖然不是心理專科,但當年也實習過一陣子,基礎理論還懂,我們慢慢聊,說不定可以找到讓你這樣的源頭原因。」

「……從我的第一次開始。」但季仲軒的臉色更加難看。

「呃……」鄧海欣抓抓頭,「第一次之後呢?」

「每次都是這樣!」

鄧海欣愣了愣,糟糕,這下難辦了。

「你真的不要轉診?我幫你轉去身心科怎麼樣?」鄧海欣拿起筆就想寫轉診單。她很有自知之明,季仲軒的問題可能根源於童年或者青春期,不只是簡單的心理創傷,要解決他的問題太困難了,明顯超出她的能力範圍。

「妳敢!我的身心狀況都沒問題,我今天來是想檢查看看,說不定是哪個地方有什麼小問題,也有可能是發炎啊、血管堵塞啊之類的!」季仲軒陰沉著臉,「我不要轉診,妳是要我昭告天下說我不行嗎!」

「……這也算不上不行啦。你不要這麼激動。」鄧海欣嘆口氣,「好吧,你要做檢查我就幫你安排。那邊躺好,我先進行觸診,接下來的細項檢查,我安排時間讓你改天再來吧!」

季仲軒沉著一張臉,直挺挺地躺上診療臺,活像要被解剖的屍體。

「脫褲子啊,同學。」鄧海欣又嘆氣。最近真是運勢低迷。

季仲軒用力地脫掉西裝褲,又躺了回去。

鄧海欣簡直想上吊了,但好歹兩人也是高中同學,送佛送到西吧,幫忙脫件內褲也不算什麼……

她走過去,拉開季仲軒的四角內褲,看著對方的鳥奄奄一息,似乎真的很沒精神,她用手左右觸診,反覆檢查。

過程中,季仲軒什麼話都沒說,安靜得像是鄧海欣摸的不是他的鳥。

鄧海欣原先很仔細地檢查,目測看起來尺寸、形狀都不錯,睪丸狀態也很良好,就說是心理因素了吧……

說起來,季仲軒如果沒有這個小毛病,應該是貨真價實的人生勝利組呢!

畢業後的同學會,季仲軒都沒有參與,鄧海欣自己去過兩三次。季仲軒當年雖然選了第三類組,填選志願的時候卻念了法律,畢業後也做得不錯,聽說年紀輕輕已經有自己的律師事務所,還是戰無不勝的王牌大律師。

跟自己這個忙得跟狗一樣、想生小孩還沒對象的傢伙比起來,真是美好太多了……

想到這裡,鄧海欣腦海裡忽然閃過一點想法,這想法彷彿在黑暗的夜空中炸出一道驚雷。

鄧海欣試探地開口:

「……我想今天有一項細項檢查我們可以先做。」

「妳不是叫我改天再來?」季仲軒的聲音冷冷地從上方飄來。

「哎呀,我想你事業有成,肯定很忙,今天難得來一趟,總是要有點收穫。還是你不要,那我也可以幫你安排下次的時間……」鄧海欣越講越心虛。佛祖啊、耶穌啊、阿拉啊,原諒她吧!

「不用了,就今天吧。」季仲軒冷淡地說,「需要什麼檢查妳盡管做,我一定要找出哪裡出了問題!」他的聲音又猙獰了起來。

「這也不是我一個人能做的。」鄧海欣吞吞吐吐。

「啊?」

「我……需要你一點精液。」鄧海欣一咬牙,直接說了出來。

對嘛!平常也不是沒對病人說過這句話,只是今天的對象是自己的高中同學,難免覺得有些彆扭,「只要裝滿這個小瓶子就可以了!」

她一把從旁邊的醫療推車上抓起一個無菌瓶,塞進季仲軒手裡。

「……我的精液能做什麼檢查?」季仲軒支起上半身,忍不住狐疑地問。但一看到自己光溜溜的下半身,立刻又躺回去了。

「精蟲的數目、活力、形狀、狀態……多的是呢!你別問這麼多了,快點開始吧!」鄧海欣隨口編來就是一串。

事實上她可沒騙人,男人檢查不孕,首要驗精。只是季仲軒不是來檢查不孕,而且她今天別有目的,總覺得有點心虛……

季仲軒瞪著她,什麼話都沒說。

「呃,不做這個檢查也是可以的……」鄧海欣伸手想抓回季仲軒手上的瓶子。

「……我沒有說我不做!」季仲軒的眼神快要把鄧海欣瞪穿了,「妳在這我硬不起來。」他簡直想掐死眼前這女人了,他發誓,這是他這輩子說過最羞辱的話!

「喔喔、對喔對喔,你怕被看嘛。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本來就不用在我面前打給我看……」鄧海欣乾笑著退後一步,「門診出去左轉有間廁所,你可以……隨意。結束之後,直接放在外面你剛剛報到的小櫃檯上就可以了!」

季仲軒臉色陰沉地瞪著她,不發一語地走了出去。這絕對是他這輩子最屈辱、最想死、最恨不得殺人的一天!

鄧海欣看著季仲軒走出去,整個人癱軟在椅子上,背後一片冷汗。

她知道自己這個想法很異想天開,但實際來說,成功率卻不算太低。

這兩天是她的危險期,季仲軒跟她都很年輕,身體健康,沒有什麼濫用藥物的病史,如果沒有意外,她下個月就能驗孕了。

只是生平第一次犯罪……她捂住臉,嗚嗚好想哭。

她一定是被老媽逼瘋了,才會想出這種餿主意,如果被發現的話,她連醫師都不用當了吧。她剛剛一開口就後悔了,雖然季仲軒的條件真的挺不錯,生出來的小孩八成會跟老爸一樣聰明,但事情真的有這麼簡單嗎?

鄧海欣趴在桌上,心裡一千萬個後悔。

《下周五待續》

本文出自《專屬療裎》尖端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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