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德布西,就想起岩井俊二,是我們這代的制約。

我是廣告 請繼續往下閱讀
「我們這代」,指的是差不多長到開始覺得「這輩子只會愛著那個人了」的歲數時,就正好看見了岩井俊二導演的電影《情書Love Letter》。女主角渡邊博子在電影中對著曠野山林喊著:「你好嗎?我很好。」,我們在電影外跟著哭到一個稀巴爛。就是這代,沒意外的話,通常當時會是二十歲上下。

從此,岩井俊二就被放到了心上。他拍的愛情,成了我們這代最對味的愛情,他描述的人生,也成了我們這代最著迷的混沌。

中間再經過了他的《燕尾蝶Swallowtail Butterfly》,然後《四月物語April Story》,接著在通往三十歲的路上,走到快一半的時候,我們這代,在《青春電幻物語All About Lily Chou-Chou》裡聽見了德布西。

那聽來乾淨的弦律,看似希望的明亮陽光、草原、藍天與青春,畫面上演的,卻是暴力、霸凌、心機、謊言、嫉妒、不安、痛苦、痛苦、無盡的痛苦,簡直要窒息。

故事裡的女孩彈著德布西,我彷彿聽見《情書》裡的渡邊博子就在曠野中對她大聲問著「你好嗎」,女孩不想聽見似的猛低頭彈奏,她正被她的世界排擠,無處可逃。多麼像當時看著電影的自己,覺得整個世界都瞎透了,人生或許無法走到三十,到此為止也無所謂。

之後,德布西就跟岩井俊二一起都放進了心裡,與那些搖滾和電子音樂們混在一起,想著或許會是生活中的旋律,但卻從來不曾在岩井俊二的電影之外被我拿出來單獨陪伴。

沒有想到2016年的我,竟然擁有了一整片德布西森林。

訪問編劇/導演郭承衢的時候他說,想拍一部很台灣的電影,但是住在法國已經太久,對台灣的城市早就陌生,所以便想,那就往深山裡走吧,探索一個連台灣人都不熟悉的角落。於是,有了這部《德布西森林Forêt Debussy》。

電影裡的場景真是陌生至極,連帶著讓身在其中的陸弈靜與桂綸鎂也顯得陌生了起來。而那山那林是確確實實生長在台灣的山與林,人也是。耳邊或許響起德布西,或許沒。心裡或許聽進了那些對白交代的故事情節,也或許沒。眼睛裡看到了許多的植物、雲、雨,但也或許不是你以為眼睛看到的那些。不過那由角色帶出的痛苦、痛苦、無盡的痛苦,卻是那麼深深的長在那,紮實的窒息著我。

1996年隨著《情書》中的女生對著山林曠野大聲問著:「你好嗎?」而同感傷心的時候,我沒有想過其實二十年後再回想起,當下的自己是多麼快樂。一如2001年在《青春電幻物語》裡把德布西當作救贖的我,其實根本沒什麼好值得動用到救贖二字。這是看著2016年的《德布西森林》時,讓我感覺到的生命幽默。

《德布西森林》裡的靈魂,愈是想擺脫傷心,反而愈是傷心。彷彿像是逃避著《情書》裡的渡邊博子大聲的問候:「你好嗎?」。像是《青春電幻物語》裡的女孩低頭猛彈著德布西,但她其實最想擺脫的就是當下的琴音。

在《青春電幻物語》上映後的幾年,岩井俊二把當時先放在網路上的這個故事,寫成了小說出版,叫做《關於莉莉周的一切》。故事裡青春正盛的謎樣莉莉周,如今走到了哪了呢?

她那曾經的青春,以為已經在森林裡的少年,一定沒想到有這麼一天,來到了真正的森林,原來森林沒霧,但是你看得再清澈也走不出去。

我看著《德布西森林》,聽著《青春電幻物語》的音樂,想起了莉莉周的一切,與叫做《關於莉莉周的一切》的那本書。想起當時對於那個故事震撼的我,以及現在對於《德布西森林》感到勇敢的我。

如果現在要你對著曠野山林喊著:「你好嗎?」,你心裡想著的會是誰?是自己吧。沒意外的話,這樣的你和我,通常會是四十歲上下。

在《德布西森林》裡,我們聽見森林外的自己對著自己喊著「你好嗎」。

你好嗎?

我很好。

圖說:謝謝導演、陸姊,及好友翔文到節目中來聊電影。(本人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