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錯誤

「我本來以為有天他要是交了女朋走，我一定會難過死的。」她滿臉不解的跟我說，「但沒想到現在他都要結婚了，我竟然一點感覺也沒有。」她邊吃著為了要看電影而買的爆米花邊說著，像是在說給自己聽。我看著她，把討論到一半的張愛玲放在一旁，想著，關於這些美麗的錯誤，到底是因為錯誤所以美麗，還是因為太美了，所以成為一個錯誤？話說從頭。《張愛玲特展》的策展人張曼娟老師某天找了我，想讓我擔任張愛玲講座的主持人。「其實也不算是主持，我希望你可以跟讀者們分享心中的張愛玲。」我很驚訝，竟然會有人把我跟張愛玲連結在一起？「我想你對張愛玲肯定也是有些親切感的吧？」曼娟老師認為。全天下有誰能抵擋可愛的曼娟老師的魅力？當下我就答應了，然後轉頭我就後悔了。一來是因為那場座談的主講人是博學多聞的謝哲青，我就算再苦讀十年也無法趕上他，更何況還要跟他對談？再來，是因為，我根本不是張愛玲的粉絲啊！這場美麗的錯誤就從這裡開始。我是幾乎把張愛玲的作品都看了，才確認自己真不是她的迷的。但是，卻因此喜歡上她這個人，覺得她活得勇敢又無懼，也很欣賞她在苦澀的生命中，那看似與生俱來的黑色幽默。這些全是我從她散文裡看出來的，她的隨筆真是有意思，在喃喃自語中，讓人與她一起輪迴在無盡的寂寞裡。其中印象很深的就是《談畫》這篇。雖然在學校我唸的是美術，但我實在煩透了那些什麼畫派啦、什麼大師啦，那些在課堂上全都只剩下構圖的解說、配色的分析、年代的歸類，有夠無聊。某天，看著張愛玲，發現她在《談畫》裡所談的畫，就是塞尚的作品。文中，她說她得到了本塞尚的畫冊，然後，就把畫冊裡的幾個作品，就她自己的觀察，寫下心得。我一看，真不得了，怎麼會有人用這種角度在欣賞畫的？舉個例，她把某個常在塞尚不同畫作中的被畫者獨立出來看，發現他在幾年之間有些變化，她就用她的猜想，寫下這個人可能正經歷著什麼樣的心理狀態。「顯然，這人經過了許多事，可是不曾悟出一條道理來，因此很著慌，但同時自以為富有經驗，在年高德劭的石牌樓底下一立，也會教訓人了。」（《談畫》/張愛玲），她所分析的，是一個叫做「卻凱」的男子，她說，這人就是塞尚的好友。誒，這樣看畫實在有趣多了啊。所以，當張曼娟老師告訴我，她給謝哲青的講座題目，就是《談畫》時，我是很興奮的，遇到哲青哥，就迫不急待的分享我對這篇散文的喜愛。沒想到他聽了一直笑，神秘兮兮的告訴我：「其實這篇散文裡，她對那些畫的分析，很多都是不對的。」，我太驚訝了：「為什麼？怎麼可能？」，他再度神秘兮兮地說：「座談那天你聽我說，就知道了。」這跟我的這位姊妹淘，突然要約出來聊天吃飯看電影，然後她告訴我，曖昧了好久的他要結婚了，那臉上神情很像，神秘兮兮，卻又了然於心的那種肯定。他和她從認識的那天起，就「看似」互有好感，但誰也沒開始跨出那步，結果變成了很好的朋友，常常兩人單獨約出去，甚至還計畫出國旅行，只是從來沒真的出去旅行過。她認為，他就是不敢主動，「摩羯座都這樣啊，我查過了。」她為了他，上網去查摩羯座的男生都怎麼對待愛情的。「會不會他就只是把你當好朋友而已啊？」我們幾個朋友在旁邊看著看著，總覺得事情並沒有她想像的那麼複雜。「我相信他對我是有感覺的。」這幾年來，她老是這樣認定，並且常在為了他失眠的夜晚，跟我們幾個好友再次把他對她的好細數一遍，好讓自己安心在他的呵護中。「他只是怕破壞我們之間現在的好感情而已。」她的結論永遠都是一樣的。沒想到，一直以為男生這兩年拼了命的工作賺錢買房子，就是為了要開始追她的這件事，在他向大家宣佈，女友即將從美國回台灣定居後完全夢醒。原來，這幾年，他是有女友的，而且他的好友們全部都知道，卻沒有人告訴她。「因為他們認為，你就是他的普通朋友而已吧？」這句話放在我們心中，誰也不敢跟她這麼說。又是一場美麗的誤會。這個男生根本沒有牽過她的手、沒有進一步的擁抱，連深夜的談心都沒，到底是哪來的想法，會認定對方默默的愛著自己好些年呢？她被自己的憧憬迷惑了，這些年，萬人迷的她，老是期待默默守護的愛。「我真的一點感覺也沒有耶。」她嚼著爆米花，納悶的對我說，也對她自己說。 「怎麼會這樣，我以為我很愛他的。」。電影即將開始，她要我幫她顧個東西，她要先去上廁所。回到張愛玲，哲青哥說：「因為她當時拿到的那本畫冊，翻譯和印刷都有問題，裡面的畫作的年代和名稱有許多都是錯的。」，「那個叫做卻凱的男子，其實是塞尚的爸爸。」，他按照張愛玲對畫作的描述，逐一找出正確的那幅來比對。一本錯誤的畫冊，讓張愛玲有了錯誤的解讀，因而寫下了這些美麗的文字，發展出了一個個美麗的故事。而我的朋友，因為一個錯誤的想像，也讓她的生命美麗了好些年，但關於這些美麗的錯誤，到底是因為錯誤所以才美麗，還是因為太美了，所以成為了一個錯誤呢？百思不得其解。但就像讓子彈再飛會吧一樣，我們不如就先讓這錯誤，再持續美麗一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