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身體的話：你受過的傷，都會成為你的力量

「如果知道自己在感情上不斷跌倒的傷口，是來自於原生家庭的創傷，那該怎麼辦？會不會這輩子永遠都不會好了？」前幾天有一個夥伴在講座上問了一個類似的問題，我覺得這個問題非常重要，讓我想起前陣子朋友推薦給我的《The wisdom of trauma》這部紀錄片裡，一個很有用的方法，就是和過去的傷口對話。透過幾個簡單的小動作，和自己的身體連結。我想舉一個例子直接跟大家分享這樣的過程是怎麼進行的。

過往的創傷在你身體裡棲居

我有個朋友Mandy大概在25歲的時候開始求助身心科，每天睡不好、經常覺得焦慮、盜汗，要靠抗焦慮劑跟安眠藥才能夠入睡，有些時候還會聽到一些幻聽，而這個幻聽是「來自走廊的那種腳步聲」，可是有些時候她根本就在大馬路上、或者是在捷運裡，在這些環境下，根本就不可能會有「走廊」。

就這樣過了一段時間，她終於選擇去諮商，她發現自己焦慮跟盜汗的感覺會在一個時間特別明顯，就是傍晚日落的時候，這件事情跟我所知的焦慮症患者有點不同，大部分的焦慮症患者（包含我在內）最焦慮最緊張的時候通常是早上起來還有晚上睡覺之前，日落這個時間非常特別，我就在想會不會是過往這個時候有什麼特殊的事情發生？所以「走廊的腳步聲」，某種程度上是記憶的再現？直到她告訴我她那年發生的事情。

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她有一次比較早回到家，那天因為老師沒出什麼功課，再加上又是段考完，所以她很開心回家把冰箱的蝦仁炒蛋熱了一熱，配白飯就自己吃了，可是大概吃到一半的時候，她聽到走廊有腳步聲，她家是那種小套房，很多間小套房雅房隔在一起的，她與媽媽住在其中一間套房裡面，所以經常可以聽得到走廊有人走動的聲音。一開始她也不以為意，可是慢慢地這個腳步聲越來越明顯，然後在門口突然停了下來。由於那時候的套房是木頭做的門（很簡單的喇叭鎖），她聽到門打開的聲音，以為是媽媽提早回來，很開心的起來去迎接，沒想到映入眼簾的是住在隔壁的李叔叔。李叔叔先去關心她怎麼一個人在家，然後說帶了禮物要給她；一開始她也不疑有他，畢竟李叔叔常常跟媽媽有說有笑，也經常會來家裡作客，有一陣子Mandy還在想媽媽是不是跟李叔叔在一起了，但後來李叔叔越坐越靠近，甚至要求要和她一起坐到床上拆玩具，當她開始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的時候，百褶裙已經被脫下來了。

後來發生的事情，我想大家應該都可以想像，我就不多說了。她只記得李叔叔離開的時候，桌上擺了吃了一半的蝦仁炒蛋，蝦仁的顏色看起來很噁心，這也變成她一輩子都不會吃的食物。這段記憶現在聽起來很流暢，但當時她跟諮商師談起這件事情的時候其實是很破碎的，一邊破碎一邊哭泣，然後一邊身體顫抖。

後來她交了幾個男友，每個都沒有辦法順利發生性關係，尤其是只要開始做之前，她都會沒有來由的覺得肚子痛，但每次跑到廁所、蹲坐在馬桶上，卻又上不出來。反覆幾次，男友們也都放棄了，都是自己打手槍解決，悻悻然草草了事，其中有幾段感情，也是因為「性事不合」告終。她一方面覺得愧疚，一方面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什麼地方錯了、還是自己髒了，所以沒有辦法再做這樣的事，把這個「骯髒」傳染給別人。

嘗試跟身體說話

後來治療師跟她工作了一段時間，其中有一段記憶讓她很深刻。「她邀請我把手放在肚子會痛的那個地方，然後眼睛輕輕閉起來深呼吸，嘗試跟肚子說話：這些日子以來，讓你受苦了⋯⋯你有什麼想要告訴我的嗎？一開始我覺得這個做法很瞎，但奇怪的是，當我做了這件事情，我開始陸續想起那個叔叔對我做的事，耳朵聽見走廊的腳步聲，然後就把這一切都串起來了⋯⋯原來每一個傍晚我的焦慮、沒來由的聽到的腳步聲、還有每次吃飯的時候會覺得肚子痛，這一切的一切，都和當時發生的那件事有關。」Mandy說，她把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面，眼眶紅紅的，好像有一種心疼。

我自己很慶幸有機會可以聽到她這個故事，也很感謝她願意提供出來跟大家分享，讓大家有機會可以理解「創傷住在身體裡」是怎麼回事。然後她只要覺得肚子不舒服，或者是感到焦慮的時候，她就會用這個方法，一邊調整自己的呼吸，一邊把左手放在自己的腹部，然後感覺自己腹部的起伏，並且問自己（的肚子）：你想要告訴我什麼呢？很神奇的是，當她這樣持續做了將近一年之後，每次跟男友做愛，那個肚子不舒服想要跑廁所的感覺減少了，雖然還是會覺得肚子怪怪的，但至少不用到「一定要跑去廁所」的程度。

多年以後我再遇到Mandy，她告訴我一件我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其實我覺得我的肚子痛，說不定是為了要來保護我。在還沒有確認這個男人是否『安全』以前，用某種肚子痛，讓我有機會可以『逃離』到另外一個空間（廁所），透過這種方式，來保障我的安全。所以我現在經常都摸摸我的肚子，然後感謝它，感謝它在我過往很多時刻，充當我生命的騎士。」

是啊，有些時候傷口讓你受苦，但有些時候，也因為這些傷口，保護了你。看見傷口的秘密，聆聽傷口的聲音，從現在開始，試著去感受跟覺察你身體上哪一個部分覺得不舒服，然後用手輕輕的安撫它，問問它想說什麼，或許你會意外的發現，那些一直以來被你遺忘的創傷，正棲居在你身上的某個地方。

延伸閱讀
Bessel van der Kolk（2017）《心靈的傷，身體會記住》（ The Body Keeps the Score）（劉思潔 譯）。台灣，台北：大家出版。
Peter A. Levine（2013）《解鎖：創傷療癒地圖》（In An Unspoken Voice: How the Body Releases Trauma and Restores Goodness）（周和君 譯）。台灣，台北：張老師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