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熙妍專欄】你的家庭關係也三級警戒了嗎？

經過了一個多月的三級警戒，大家從一開始的哀號、恐懼、焦慮，到如今的鎮定與接受，這幾週下來，大家能打發時間的花樣也變得差不多了。

我在朋友圈裡看過各種休閒娛樂、隱藏技能、運動達人，大部分是正常發揮，當然也不乏大內高手。我姊熱衷於結合藝術與食物，於是她的早餐桌上出現了有LOUIS VUITTON品牌logo的起司片、CHANEL造型的薯條，下午點心是雕刻的立體蝴蝶結哈密瓜。我說：「疫情過去後，妳不去圓山飯店找個工作都算對不起社會。」她哈哈笑說：「這很簡單啊！我可以教妳。」

我斷然拒絕，對家庭式內卷（意即：內部競爭）說不。

我觀察了一下身邊的朋友，發現分為三大類，一種是單身獨居，致力於打發時間，另一種是有同居男/女朋友的，目前不少處於相看兩厭的狀態，最後一種就是有伴侶也有孩子的，大多數在丈夫、妻子與孩子之間形成一個崩潰循環。

一個生了三個兒子的女生朋友對我說，她每次看到單身朋友感嘆待在家無聊，她就氣得要裂開。這我理解，在要照顧小孩的媽媽生活裡，「無聊」是太凡爾賽的奢侈抱怨，她說她根本不記得上一次攤在一個地方無事可做是多少年前的事，可能要從女媧補天開始算起。

我另一個朋友更慘，生了四個兒子，本來生完老三就想封肚的，老公也同意去結紮，結果居然還是懷孕了，後來發現原來丈夫有兩條輸精管。檢查報告出來的時候，那個丈夫痛心疾首地對醫生說，你們做事能不能專業一點，不然很容易造成別人家庭失和。

她本來還抱著說不定是女兒的心態，產檢知道又又又又是兒子，她大哭了三天。更慘的是，她老公發了超音波照片，底下全是各路損友的報喜留言，畫風很整齊，什麼「四分五裂」、「四大皆空」、「四面楚歌」之類，都不知道大家的成語造詣如此之高。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她，我這代人生四個孩子的太少了，四個都是兒子更是絕無僅有，只好對她說忍耐一下，等他們長大就好了，四個孩子走出來還是很有氣勢的。

老實說，這句空洞的安慰我自己聽了都覺得不好意思。

隔年我去丹麥旅行，在哥本哈根一個公園裡看見一座很特別的雕塑，是一個男人身上揹著四個孩子，我連忙拍照發給她說，「妳看這是多好的參考！快給妳老公看，告訴他帶孩子不只是女人的事！」

她回：「妳看我現在離婚去嫁丹麥人還來得及嗎？」

疫情開始之後，我特別關心這些有小孩的媽媽朋友，因為她們真的太辛苦了。在許多男人心中，全職媽媽一整天都待在家，互動對象簡單，事情多但難度不高，比出門打拚輕鬆多了；你總不能說收拾擦地洗衣有多大的技術含量吧？

但事實並非如此。

每天日復一日重複同樣的事是非常苦悶的，更別提做家務的時候旁邊還有一隻甚至更多的神獸搗亂。當然他們可能覺得自己在幫忙，但我們都知道並不是，和孩子相處雖然不像職場上需要算計與城府，可鬥智鬥勇也很耗精神和體力，整天要高度集中在另一個人身上是非常累的事，尤其當這個對象並非成年人，無法溝通，缺乏理解，也不能自我規範，還隨時可能陷入危險。

保障了孩子的生命安全遠遠不夠，三級警戒之後，媽媽們都花盡心思為孩子找富有教育性的娛樂，為了讓小孩不無聊又能學習，大家絞盡腦汁，而我鮮少見到關心這一點的爸爸。倒不是說他們不在乎孩子的智力或學業，而是他們理所當然覺得這是媽媽的工作，因為自己「已經很辛苦了」。我最常聽到男生朋友說的就是，「我為了生活打拚奔波還不夠累？還要我怎麼樣？」

公平一點，沒有老婆孩子，一個男人就不用努力工作了嗎？你工作賺的錢，全奉獻給家庭，自己一分沒用上？

如果說婚姻是股份有限公司，家庭就是需要所有成員共同經營的環境，如果負責提供經濟的人是在外為生活打拚，負責其他瑣碎大小事的人，也在為同樣的目標勞心勞力。「生活」不僅僅與賺錢有關，有個乾淨衛生的居住環境、井井有條的瑣事和健康快樂的孩子，難道不也是組成「生活」的要素之一？

更別提雙薪家庭了，很多在職媽媽和丈夫同樣需要工作，下班回來還要忙家事忙孩子，明明分別賺錢一起養家，不知道為什麼她們的良人就覺得自己可以理直氣壯癱在沙發上刷手機看電視。

我有個朋友就是這樣，白天上班晚上帶小孩，每天為開門七件事忙得蓬頭垢面，疫情開始後本來一週來兩次的打掃阿姨也暫時休息，她只能一肩扛起所有家事，而丈夫依然正常上下班，生活作息完全一樣。

你不得不佩服這種人，外面是天災，家中有人禍，而他視而不顧，為臨危不亂下了新註解。

朋友曾疑惑地問我，為什麼在她要求丈夫下班後多陪孩子之後，她老公上廁所的時間就越來越長，一進洗手間有如昭君出塞，不知道在裡面研究什麼大事，是擬定以巴和平策略，還是撰寫紅樓夢後四十回。

她的要求並不高，她表示不介意老公茶來伸手飯來張口，但吃完飯能不能順手收一下自己的餐具。

在三級警戒後一個月她終於忍不住了，反覆叮嚀無果之後，她把丈夫晾在桌上的盤子筷子碗全砸在地上，冷冷地說：「再不收，我就繼續砸。」

丈夫先是呆在原地，反應過來後非常火大，怒氣沖沖質問她：「就幾個髒碗盤，妳至於嗎？」

他只看見妻子一時的怒火，不明白這是她忍耐已久的反彈，她摔的不只是幾個盤子，是長期的身心俱疲，與喪偶式育兒的灰心。

題外話說一句，所以我一直提倡女人要有工作，做不做倒是其次，但要有養活自己的能力。不說別的，吵架才有立場，不要連摔盤子的底氣都沒有。

經濟提供者往往有非常完美的藉口，可以用上班與公事來迴避很多責任，但這些你躲開的事情並不會方便地消失，你不做總得有人做，而那個人通常就是與你共同生活的伴侶。「賺錢的人就可以不做家事」的概念，在我們上一代已經止步了，我父執輩的確很少進廚房，也鮮少干涉孩子的教育；他們更多的像是一個驗收者，只問結果不管過程。

而這個過程，當然就落在妻子的肩上。

我爸就是這種典型的男性角色，記憶中我幾乎沒有看過他踏進廚房，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他煮飯，是某年高中的暑假我回台灣，父女倆週末在家，家事阿姨沒來，我生病發燒無法出門，外面又有颱風，他實在沒辦法，下廚煮了兩碗麵。

我記得自己愣住了，問我爸說：「原來你會煮麵？」他很得意地回答：「那當然。」

「那你怎麼從來不煮？」我還想問，但硬生生把下半句吞了回去，以我爸的脾氣，聽了不把麵碗砸在我頭上才怪。當時我還小，沒勇氣。

唉，騙誰呢？現在的我也沒那個膽子。

社會風氣早已改變，現在這種家庭分工法行不通了，如同現在很多女人婚後產後仍然需要工作一樣，男人在家庭中扮演的角色也不僅僅是賺錢就好。我的一個姊姊很絕，她每次要老公做家事或帶小孩的時候，從來不用「幫忙」兩個字，而是刻意使用「麻煩你……」「你能不能……」諸如此類的字眼。

她說她可以多做一點，但家事不是她一個人的責任，孩子也不是，另一半分擔是理所當然的，不應該是「幫老婆的忙」。如果請他幫忙，就變成這件事本來就該女人做，而出手的男人好像賜與了這個家什麼恩惠一樣。

大家都在同一條船上，可以分工合作，但得互相體諒，尤其在疫情期間，什麼外部協助幾乎等於零，每個家庭成員都應該共體時艱。雖然相處時間多了，摩擦機會更大，但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讓人能重新審視自己的親密或親子關係，才能做出更健康與更平衡的調整。

或許很多男性無法認同，覺得男主外女主內很正常，自己下班就只想休息，老婆體諒一點也不算苛求。這樣想當然也沒問題，但如同我們和上一代父親的關係，多半是帶著敬畏與疏離，爸爸幾乎是嚴肅和權威的代名詞，而一個讓人懼怕隔閡的人，是孤單的。也許現在不覺得，當很多男性年紀大了，需要家人圍繞，子女親近的時候，許多在孩子成長過程中沒有足夠參與感的父親才開始後悔。

這就是為什麼許多男人在退休後變得抑鬱，無法處理多出來的時間，因為等他們失去了工作的舞台，回歸家庭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在這個家裡的存在感有多單薄。

感情不是開關，覺得煩就關上，渴望它的時候呼之即來。人與人之間都需要付出和耕耘，在衣食不缺的狀況下，孩子沒有爸爸也會長大，但重點是你想在他的生命中扮演什麼角色。他們很快就會長大，世界越來越寬闊，不再那麼需要父母，而一個人步入中老年之後，世界就會越來越小，一旦在孩子的成長時期呈現空白，失去了孩子的親近與信賴，就很難再逆轉了。

任何一段親密關係要能健康持續，雙方都需要找到自己的不可替代性，無論親子，或是伴侶都是如此。

如同我那個摔盤子的朋友對丈夫說的，「我也能賺錢，沒有你我是辛苦一點，但絕不會過不下去，那你呢？除了工作什麼都不做不懂不會，連一把剪刀都不知道放在哪裡，沒有我這個家一定會散開。」

讓自己在家庭中的角色再豐富一點，而不只是一部提款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