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看自己非常不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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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發了瘋似的想剪頭髮,但實在太忙,我便沒有去台中找認識十多年的設計師,而是花了一下午爬評價,戰戰兢兢地在台北找了風評不錯的設計師剪了。

坦白說剪得不差,但最後一刻,他嘗試著為我瀏海上電棒時,不慎燙到我的額頭。我並不生氣,人都有不小心的時候,只是覺得倒霉,額上那塊紅腫結痂的印記彷彿在懲罰我的不忠。

過了大概一個半月吧,我每每看到鏡子就不痛快,覺得髮型未免走樣太快,要是給台中設計師剪,一個半月才正是蜜月期啊。

詢問先生意見,他點點頭,説「剪得是不錯,但不精緻」。

後來實在受不了,我抄起小剪刀窩在鏡子前,依著台中設計師的邏輯修了兩刀,就輕輕兩小刀,我卻覺得鏡子裡的自己順眼多了。

細想先生說的「不精緻」,我覺得講得很對。我相信台北設計師技術是好的,而台中設計師不只好,也精緻,那份精緻來自於深刻的理解。

認識十多年,他理解我臉龐每個稜角每彎弧度,也理解我總想柔化高顴骨卻喜歡剛硬的腮骨,於是下刀時就會有那麼幾釐米、幾分毫,剪在我心尖上,剪出一次次我對鏡驚訝「我能剪這種頭呀!」的髮型。

就為了那麼幾釐米、幾分毫,不管我在嘉義或南投讀書都不辭千里,即使北上工作,也都習慣舟車勞頓搭長長的車去找他,走進那間小巷裡的平房,一次只接待一人的工作室,讓他把那些走樣的、翹得無章法的頭髮一綹綹剪去,也剪去心頭的蕪雜。

剪完了,在小巷裡溜達,穿過枝葉篩落的陽光,買杯咖啡,或到附近餐館吃份貝果三明治什麼的,一身塵埃都給洗淨了,覺得這日子再好不過。再搭車,回到吵吵嚷嚷的台北。

其實台北還是一樣令人絕望,整個人心神都給熬爛在生活裡。但有了一個人花十年去理解你的臉你的髮你的頭而剪出來的髮型,總覺得自己仍有一點被重視的價值。

有些朋友知道我十多年來只給他剪,笑我吃飽太閒、笑我有夠瘋,但我很清楚這在旁人眼裡看來無謂的小小堅持,是我善待自己的方式。

為了考績、為了升遷、為了薪水,生活如五鬼搬運,偷走我們原本很多的堅持:不吃泡麵的,因為加班太累了而妥協;應該要一週運動三次的,可是現在一週有四天需要加長長的班。

太多了。當那些能讓自己開心的事情一一遠去,我們才赫然發現孑然一身,徒留一副求生存的肉。

本來我連去台中剪頭髮這無謂的堅持也差點失去了。僅是一次的妥協,就換來千千萬萬個不痛快不安寧,生活已是熬煎,何苦自己對自己苦苦進逼。

現在有那麼多人疾呼著「愛自己」,然而究竟如何去愛?買包買衣喝下午茶總有點太過敲鑼打鼓,又缺乏一點點獨特性。而我覺得在這逼你放棄所有堅持的生活面前,還保留一點點不改變、不妥協,無非就是給自己最滋養的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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