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張懸,也喜歡她唱「深深的話要淺淺地說」,不過近幾年發現自己似乎曲解了歌詞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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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深的話淺淺地說,多美。就像只是輕輕在水面吹起一道波紋,知曉的人一眼就明白海有多深。

偏偏多數人連吹起一道波紋都感到沒有必要。包括我。

我們家在「表達」這件事上相當傳統,簡單來說就是嘴巴很硬。明明知道永遠無條件支持彼此,深愛對方,卻不曉得為什麼老是用酸言酸語去表達及接受關心。

大學時代,我在外縣市讀書,每次回家都得忍受四小時之多的漫長車程。有一回,爸爸打來說要開車來接我,我心裡很高興也溫暖,卻也擔心他開車太累,嘴裡吐出的話就變成:「超遠的耶,你會不會太閒?」

諸如此類。我總覺得他們一定都懂我的言不由衷,我的無心之過,便一次又一次用不動聽的言語蜿蜒曲折地表達自己的愛。大概是覺得話語中多摻一絲感性便嫌噁心,家人之間,愛人之間,求得不就是心領神會嗎?

某個二十年老友在旁邊看久了,聽久了,做出一個結論:「我家很疏遠,家人卻都很清楚彼此在想什麼;你們家感情很好、很團結,但是都不太了解對方。」

這結論真是莫名其妙,但仔細想想,卻又莫名其妙得十分正確。

他一直告訴我,愈愛的人之間,愈需要講噁心話。

我說,但我們都知道彼此相愛啊,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他說,不,「說出來」會讓妳的行為有更大的效用。比如媽媽不斷不斷地做很多事情,我當然知道她是為我著想,但她並沒有明講,於是在起衝突的時候,便容易想歪成她根本是處處為了控制或干涉。

因為沒有明講,美意瞬成誤會。

後來我想,不如就試試吧,反正也沒有損失。

於是當爸爸傳一些長輩圖或罐頭關心訊息時,我會回「你對我最好了~」、「最愛你了啦」;或者說「妳是全天下最好的媽媽」這類我連要打字送出都覺得彆扭、必須硬著頭皮深呼吸才能按下傳送的話。

一段關係的轉變,其實很難量化或者有標準進程。但我就是可以感受到,有一些藏在愛中的粗礪逐漸磨得平滑。既然不吝於去做,說出來又何妨。

今年生日,嘴巴一向比我還硬、從不輕易說好聽話的媽媽傳了訊息過來:「祝寶貝女兒生日快樂,永遠幸福。」還附上一個「愛你」貼圖。

一瞬間,我熱淚盈眶。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稱呼我。寶貝女兒。

我一直都相信她將我當成世間最寶貝的人,但過去她從未說出口,於是在衝突之時、沉默之時、嘔氣之時我也不免動搖,懷疑她是否如同我想像般地愛我。

然而如今她說出口了。直接、坦然、不留模糊空間地宣示:我是她的寶貝女兒。

就那一刻,我深刻明白噁心話的力量。

後來再看「深深的話要淺淺地說」,有了新的解讀。其實一句話講得再重再沉,也無法探測愛的深度,與我們心中涓滴穿石的感情比起來,再如何華美的話語畢竟都顯得輕如鴻毛了。

但我們終究要努力地說啊,那豈不是一種,不讓愛被曲解成刀的最簡單的方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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