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幾乎沒有和同齡的女生一起住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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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大學都住家裡,連地下室有四層;當時溫哥華房價還沒瘋狂上漲,我們家不過是很基本的國外房型。廚房牆上有個能和每個房間通話的老式對講機,時間一到,我媽就會一個個把我們叫下來吃飯。我們三姊弟平常都四散在屋子各處,大半天不見人是常事。

我常聽朋友說女子宿舍的生活有多好玩或是怎麼困難,卻沒有機會體驗。

回台灣之後雖然改住公寓,但我爸秉持著「有距離才是美」的信條,很快把三姊弟安排到不同的地方住。如他所願,我們養成了什麼都自己來的性格,不過我常被人說太獨立了,什麼都自己準備好,很怕給別人添麻煩。

這點體現得最充分的,就是在出差旅行上。

我是個收拾行李非常快速的人,基本上一到兩週內的衣物用品,無論去熱帶島嶼或是飄雪北方,都可以在一個小時內搞定。你能想到的所有物品我全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並奉上,有次大家吃完飯,我朋友抱怨有一絲肉塞在牙縫裡,牙籤怎麼弄都不行,有牙線就好了。

我打開包包問他:「您要牙線棒還是牙線繩?」

這次出差去北京,我也是一個大行李箱搞定一切,連小包裝羊絨衣物手洗精都具備,小心翼翼算好每樣東西的份量,兩週後帶的保養品剛好都能用完。按照原定計畫,酒店公寓住了幾天後,一個朋友突然邀大家去泡溫泉,因為要過夜,於是我退了房,帶上輕便的衣物,把行李箱暫放在一起去泡溫泉的女生家,說好第二天來拿。

回家的路上,她問我要再待幾天,我說差不多三天吧,她說那妳別折騰了,就和我一起住吧!還一個行李箱拖拖拉拉的回河北,幹嘛呢?

是這樣的,我的酒店公寓其實在東四環,住了很久了,是那種包裹寄到前台,他們會二話不說,替我保管三個月的那種。我當時很訝異,問他們說萬一我以後換酒店了呢?他們笑著說,穆小姐,我們相信妳一定會回來的。

我大概是個很容易感動的人吧!從此變成他們死忠的顧客,雖然被所有住在東三環CBD的朋友們笑說住在河北省。

當時我有點猶豫,她們家是兩個女生同住的,雖然都認識很多年,但從來沒有睡在同一張床上過,更別說早上一起共用洗手間,素顏內衣家居服相見。

不過她家有三貓一狗,一見到客人進門就翻肚皮求摸摸,於是我忙著手腳並用,想也沒想就回答,好。

我這兩個女生朋友很不一樣,一個皮膚白得吹彈可破,大眼睛小梨渦,手長腿長,整個人美得像個瓷娃娃。另一位身材嬌小但凹凸有致,高鼻深目,很有異國風情,像個混血兒。

總而言之就是兩個大美人,至於我為什麼要強調這一點,之後會告訴你們。

於是我開始了第一次的三日女子宿舍生活體驗。

我和嬌小那位一起睡,十年的交情,我只知道她是個大喇喇的人,這次才知道她其實有點強迫症,不喜歡「長得醜的食物」,吃到一半的豆腐乳沙拉醬,都要藏到冰箱的最後面。另一位一天要吃十頓,從我睜開眼睛就在吃,到晚上睡前還看到她在煮煮蒸蒸,與我說的最多的話就是欸妳上午茶/午餐/下午茶/晚餐/消夜想點什麼?

然後她還不會胖,小腿只有我的上手臂粗。

每天我們在不同的時間段起來,穿著風格相異的睡衣或家居服。瓷娃娃明明體脂肪最低,卻總是絲緞低胸細肩帶,我人高馬大,走中間路線,穿著長袖睡衣加棉襪,但一定要蓋毯子曬太陽,最性感的混血風美女在家居然是老式綁帶長棉袍,寬鬆睡褲,有時還戴著厚片眼鏡,妝前妝後氣質差有點多。

她們顧了一個阿姨,每天研究晚上要做什麼菜,我吃得少,沒有發言權,於是饒有興味地看著兩個人商量著苦瓜是炒鹹蛋好,還是要燉排骨湯。

「嘿嘿嘿嘿!」我突然笑了,表情大概有點猥褻,她們轉過頭來瞪我:「幹嘛?」

「我終於知道一夫多妻是什麼感覺了,」我笑得嘴從左邊耳朵裂到右邊:「真是男人的夢想啊!」

「呸!」她們一起啐我,我樂得倒在沙發上,有點像路邊調戲美女的流氓,小姐小姐,妳不理我也罵罵我。

其實我很不喜歡冬天來北方出差,春夏秋的北京都很宜人,冬天卻是另一個世界。尤其這陣子天氣明明都零下八度了,老天卻不知道在和誰賭氣,硬憋著不下雪,風卻很大,一陣冰凍刮過來,寒意刺骨,真是會讓人忍不住打從心底升起一股淒涼感的。

可這次我卻覺得很溫暖,廚房傳來的食物香味,一陣陣外賣和快遞的門鈴聲,輪流喊餓的三隻貓,一隻非要爬到妳身上躺著的狗,都讓我覺得這樣的煙火氣,才是生活該有的樣子。尤其周末傍晚,大家搬出自己的化妝包,在餐廳和客廳各據一方塗塗抹抹,彼此交換最近覺得好用的彩妝保養品,某人的遮瑕膏簡直無敵,她說和品牌公關很熟,我們立刻說快拿兩支來用。我說妳們家什麼都好,就是毯子不夠軟,我家的那條純羊絨的又輕又暖又寬,另外兩位瞪大眼睛:「妳還等什麼,立刻買一條送過來。」

大家正在又刷又描的時候,剛好一個在LA的姊妹打給我,說她最近喜歡一個男生,但不知道怎麼出手,我講沒兩句,她隨口問妳在哪啊?我說我在她們家,要不妳介意開擴音嗎?

她大笑說當然不介意,於是本來單人情感諮詢,變成四方會談。

我這兩個女生朋友是很多人追的,整天手機響個不停,我親耳聽見瓷娃娃接起電話,聽對方巴拉巴拉說了一堆卻毫不動容,一邊畫眼線一邊輕描淡寫回答:「什麼時候聽不見我聲音睡不著啦?我對你有那麼重要嗎?」

可想而知,她們給的意見都是「不要太容易讓男生得到」,「要給他機會追妳,他才會有成就感」,「說話點到為止就好,可以暗示,千萬別太露骨」之類的撩漢寶典,金句一堆一堆,擲地有聲,讓人肅然起敬,只有猛點頭的份。

電話是打給我的,但後來基本上沒我什麼事,我一邊在電腦上努力,一邊發出嗯嗯啊啊的背景音。

她們都不是家財萬貫的公主,獨自在大城市討生活,也有過對象,卻沒想過要和男人一起住。我不是反對同居,但也好奇過為什麼她們選擇和女生一起住而不是男朋友,她們給我的回答是,和男人住哪有和姊妹舒服,要什麼有什麼,妳看妳在的這幾天,我們連眼唇卸妝品都有六種。

我從來沒有嘗試過這種生活,老實說,真的蠻溫馨的。大城市都有個共通點,善於將寂寞畏懼的人吞噬,女孩子是小鳥,羽衣再燦爛,也需要互相依偎取暖。我開始了解為什麼很多女生朋友年紀輕輕都開始存錢,寧願不嫁也不要嫁錯人,大不了以後和姊妹們一起住養老院,坐在輪椅上還能風騷地對著路過的小鮮肉品頭論足。

最後一天,她們約了瑜珈老師到家裡來上課,我也跟著伸展筋骨。課上到一半,其中一位突然慌慌張張說啊!時間差不多了!

只見她一陣風似地衝進浴室,用最短的時間內洗澡洗頭,畫了一個美美的妝,拖著小行李箱,叫車準備去機場。

「妳幹嘛?」我一下反應不過來。

「她啊,她要去送外賣,」另一個女生朋友正在老師的指導下,嘗試一個高難度的姿勢。

「送外賣?」我更懵了,老師過來調整我的臀位,皺著眉表示要我專心。

「就是她要飛到一個從來沒去過的鄉下地方,探一個男人的班,」我朋友沒好氣地回答:「這麼多富二代追她,她都不要,偏偏喜歡那個條件不怎麼樣的,妳說這不是送外賣是什麼?」

我想像她頭上綁著一個超大蝴蝶結,身穿性感內衣拖著行李按人家門鈴的畫面,笑倒在地上,什麼姿勢都hold不住,如果可以,瑜珈老師一定很想踢我。

「唉呀妳不要這樣說啦!」當事人臉紅了:「不試怎麼知道,起碼我盡力了啊!」

我瞠目結舌,就在十幾個小時之前,我才聽見同一個人長篇大論地教育遠方的好姊妹,說什麼不要太容易讓男生得到,要給他機會追,他才會有成就感之類的金玉良言,可現在事情到自己頭上,所有的教條鐵則都抵不過一句「我願意」。

「好吧好吧!去吧去吧!」一邊匍匐在瑜珈墊上的女朋友,伸出一隻手向門口亂揮一陣:「保持聯繫,有事我們隨時去救妳。」

「嗯!」她揚揚手機:「我走啦!」

門在她身後關上了,老師已經放棄我,我坐在瑜珈墊上,看著她離開的方向。

我們都只是普通人啊!無論長得美,還是會賺錢,抑或有腦袋,道理一籮筐,但仍然會犯傻,遇上感情都是賭徒,不計得失,心存僥倖,想往幸福靠近。

得不到也沒關係,沒有力氣是白費的,妳身邊的人都是見證。

這座城市,這個世界,這段人生,都像一望無際的漆黑大海。就算我們只是孤島,還好能在浮沈中點亮彼此,把到終點的路連起。

敬每一個,有人可以放心將後背交託於妳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