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仔內／瞇瞇眼「辱華」成公敵　獵巫式審美何去何從？

瞇瞇眼、單眼皮、雀斑臉，中國近年來屢屢傳出只要有攝影或廣告當中，出現「刻意醜化中國人」、「迎合西方刻板印象」的妝容或模特兒，就會遭到網路輿論激烈質疑，甚至要求下架道歉，「瞇瞇眼」儼然成為現代中國人眼中辱華的代表，不論是時尚雜誌、名貴轎車還是網路爆紅的零食小吃都逃不出這場新世紀的審美獵巫。

今年11月國際時裝精品「迪奧」（Dior）在中國上海西岸藝術中心舉行《迪奧與藝術》展覽，邀請了被譽為中國最貴且最年輕的攝影師陳漫為品牌拍攝宣傳照，卻被，民族主義色彩強烈的中國官媒《環球時報》批評她的作品違反了白皙皮膚的東方美人審美標準，並說這幅作品延續了西方對亞洲人面孔的刻板印象。

至於為何黃皮膚、小眼睛會這麼輕易地挑動中國人的敏感神經，從文化上來看可以追溯到「傅滿洲」這號人物身上，過去西方國家在20世紀初對黃種人的刻板印象總是有著黃皮膚、長眉毛、狹長的眼睛、鬍鬚和偏瘦的身材，這個總是獐頭鼠目的經典反派人物也代表了西方人將對黃禍的恐懼化為卡通式的嘲諷，隨著電視、廣播、漫畫和電影等流行文化傳播媒介，不斷加深西方對於華人歧視性的印象。

其中「狹長的小眼睛」這項生理特徵更被視為對亞裔的種族歧視，拍照時比出用手指將兩眼眼尾上拉或刻意將眼睛瞇起來的姿勢，往往成為西方國家調侃亞裔最直接粗暴的作法—不論被嘲笑的是否為華人，在這樣的西方凝視下，亞洲人的「瞇瞇眼」過去被認為是西方基於民族與意識型態的優越感，進而對亞裔貼上的標籤，更被用來嘲笑外型不符合金髮碧眼的美，隱含對於被殖民者不屑一顧的審美觀。

時至今日，就連好萊塢最賣座的漫威超級英雄宇宙，砸重金邀請了享譽華人世界的男演員梁朝偉，出演首部華人電影《尚氣》試圖進入中國市場，卻因為演出的角色原型正是「滿大人」（即傅滿洲）而遭到中國市場暴力抵制抗議，不僅批評漫威辱華，還痛罵梁朝偉「為了錢，什麼都可以」、「想躋身國際想瘋了」。

不過隨著平權理念、消弭種族歧視的風氣在西方國家漸長，過去對於特定膚色、身材、長相才被認為是「好看」的審美觀念也逐漸被鬆綁，尊重各式各樣的外觀儼然成為顯學，國際名模不再只追求五官深邃的歐美臉孔與纖細身材，不論膚色、種族，「美就是美」的概念逐漸普及後，時尚圈與娛樂產業也將鎂光燈移到過去那些被忽略，甚至是輕視的非裔或亞裔臉孔。

美國版《VOGUE》在2019年就曾以「有著獨特的魅力」以及「挑戰主流審美標準」來形容出身上海的中國藉模特兒高其蓁，然而中國網友卻質疑《VOGUE》是刻意放大刻板印象，質疑這又是一次西方對東方美的想像，批評採用有著丹鳳眼的模特兒，而不選擇其他五官不如「傳統刻板印象」模特兒的行為純粹是一種文化霸凌。

過了兩年，這股認為拍攝選用亞裔模特帶有「瞇瞇眼」就是辱華的思維更佔據了中國網路輿論主流，其中最大助力除了流行文化外，就是中國政府對於這樣肆無忌憚攻擊採取默許甚至嘉獎其「愛國」的態度，如今從中國國產動畫《雄獅少年》、中國清華大學美術學院畢業展、時尚大牌攝影師陳漫、賓士廣告到零食「三隻松鼠」廣告模特，凡是名氣響亮的、站在浪尖上的全都因為有著「瞇瞇眼」就被一概打入辱華行列，更憑一句「如果不封殺這些作品，就是投『洋大人』歡心、滅自己威風的『漢奸』」把審美推上了民族主義的高台上，尤其當陳漫的作品還是由中國官媒親自帶頭批鬥下，一向挺黨、挺領導、挺政府的「熱血愛國分子」自然得跟著斥責所謂「瞇瞇眼」就是醜化亞裔、醜化華人、醜化大中華人民共和國。

儘管國內的獵巫式審美標準蔚為風潮，中國某些網路論壇或社群平台上仍有不這麼「同仇敵愾」的言論出現，這些輿論認為慘遭「出征」的案例當中，如國產動畫和網購零食小吃明明就是「中國人製作、服務中國人」，面對的是中國消費者、中國觀眾，何來「迎合西方審美」之說？更認為對於「瞇瞇眼」的過度批判其實是文化自信和對文化包容的匱乏，不過這樣的言論往往被淹沒在高喊愛國主義和民族平等意識的聲浪之中，渾然忘了黨領導人先前才通過的第三份歷史決議當中強調的「堅定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與文化自信」的四個自信，更忘了他要中國人「更加自信、自立、自強，要增強志氣、骨氣和底氣」。

隨著對於人們該如何面對被西方定義的東方形象、是否矯枉過正等的多元審美辯論不斷在炎上風氣中被提及，部分文化評論家也提倡起中國人民不該把外部偏見當作標準，對內嚴加審核批判；只是當這些「愛國網民」把茅草堆得愈來高、火炬燒得愈來愈旺時，對於「瞇瞇眼女模」的審美或許早就淪為情緒出口的審判，他們卻忘了主動以西方凝視檢驗任何審美的行為，本質上才是最辱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