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綠營寫手反串中共認知戰打手，為無聊疫情平添了些樂趣。PTT創始人杜奕瑾笑其是「裸體」，名嘴黃創夏酸他是「又笨又勤快」，國民黨撿到槍，不意外的無限上綱開記者會：「小英該給全民一個交待」。
說實話，以我長年對各黨網軍和側翼的瞭解，小英應該根本不會管，也管不到這種事。國民黨以外各黨的義工、側翼、和網軍，大多類似中東的恐怖份子和IS，身上有著傳播教義的傳教士細胞，帶著打聖戰的心情在網上殺伐，喜愛AK-47甚於鞭炮，清真寺裡講一講就衝出去了，根本控制不住。他們還經常反過來嗆黨中央，你們應該這樣那樣，好像自己才是黨主席，至少是個「King-Maker」：「要是沒有我們力挺，你們那有今天？」
那國民黨的網軍和側翼呢？大多數是生意人，沒錢不動，有錢也不一定能動。2018那些韓粉呢？那叫「賭爛票」，反民進黨才是重點，挺誰其實次要。
那這個250又為什麼能引發鄉民狂酸1450和認知戰呢？主要是疫情使大家都蹲在家無所事事，剛好找個白癡事件來玩。其次，自從這兩年「認知戰」這個名詞出場以來，不少綠軍側翼扛著這塊招牌四處攻伐，不只猛打老Ｋ與柯Ｐ，只要批評政府的、懷疑綠營的、用詞遣字有點大陸味的、講兩句柯Ｐ或老Ｋ或對岸好話的，便號召親朋好友前去義正詞嚴，吵架洗版，動輒扣上紅統藍腦、台奸叛徒等大帽子，非要羞辱到對方低頭認錯，或撤文告饒才肯罷休。結果導正視聽的任務還沒達成，政治潔癖卻已把曾投票給小英的朋友打到對立面去，徒增內心怨恨。這次事件，不過是多年來累積的「業力引爆」，剛好而已。
回到正題，從1921創黨起，老共打「認知戰」已經打了100年，戰法戰術代代精進，毛澤東還經常指著自己腦袋告誡徒眾，真正的戰爭是在這裡打的。「戰略上以一敵十，戰術上以十敵一」，除了在講軍事作戰，也是在講政治作戰，入心入腦才能「以一敵十」，只不過當時還沒「認知戰」這個名詞。
老共認知戰的打法，原理原則其實不複雜。首先就是要搞亂你，弄得你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覺得滿屋都是細菌，母性光輝自然會讓人產生潔癖與驚恐，四處擦拭消滅細菌，讓人不堪其擾。再來是情報，講得比你快、比你準，最好能戳穿你虛假，反證老共講的才是可信的，人心自然動搖。
接下來是群眾戰法，眾口一致，積非成是，「組織為群，組織為眾」，遇有反對，黨員同志須從輿論、服務機關、交往朋友、小孩學校、甚至路人甲，叫罵包圍少數，「先鬥臭，再鬥垮」。所以才能以6%的忠貞鐵桿，控制整個社會。
最後則是控制訊息通路，以往是媒體，現在是網路，以防敵軍反擊。弱勢時以文學藝術交結騷人墨客，爭取好感，延安老毛交陪詩人柳亞子、史家郭沫若、酸文人魯迅，老蔣就「略輸文采」，沒這本事。等執政後，整個言論系統全部換成黨員，嚴密控制訊息流通，不從者便鬥垮。老毛反右時講過一段話，意思是魯迅還好死得早，要是活到現在，要嘛乖乖聽話，要嘛也得關進牢裡。
但這套玩法在改革開放與網路時代也曾動搖過。2015年天津大爆炸，某駐台大陸人士便憂心，爆炸視頻幾分鐘便傳出去幾百萬條，一小時內一億人都看過，蓋都來不及蓋，怎麼辦哪？於是老共馬上改進，去年武漢爆肺炎時，警察先把吹哨者李文亮叫去開單，公民記者從旅館帶走，寫日記的方方被粉紅圍勦，所有現場不利訊息一律立刻下架，甚至斷網，神速恢復控制。
為什麼老共認知戰如此厲害呢？他的爸爸「共產國際」，本來就是靠認知戰起家的。後來戈培爾學去，納粹將其精煉發揚，希特勒敗亡後又被史達林和毛澤東抄走。冷戰期間，美國也曾因恐懼共產黨而大搞「麥卡錫主義」，許多左派因此受害。但沒多久，美國人便受不了麥卡錫右派極端，「用極權主義的方法來對抗極權，讓我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扞衛什麼？」「我們不能把異議和不忠混為一談。」在媒體與最高法院判決下，麥卡錫主義從此消聲匿跡。
那美國因此就弱了嗎？的確，在美國的反戰運動幫忙打贏了越戰。但美軍戰後檢討，根本原因是美軍太習慣用大鋃頭打蒼蠅。徹底調整美軍戰略戰術後，1991年波灣戰爭，美軍漂亮展示了外科手術式的精準攻擊能力，重建聲威。相對的，認知戰老祖宗蘇聯卻在此前解體，原因無他，積怨太多又經濟崩潰，腸胃最終還是戰勝了大腦。
老Ｋ也曾模仿過老共的認知戰。兩蔣時代愛用警總制壓，查禁抓人，動不動就扣個匪諜帽子。一樣控制媒體，各單位派駐政戰教官人二，眾口一致圍勦控制輿論，把老共控制法整套照搬。結果呢？積怨積恨，最後一路輸到掛。
換句話說，認知戰每次大贏，都導因於政策無腦，政治亂搞，自己家裡出了大包，就想「以假打假」，或者轉移焦點，但一個謊言需要一百個謊言來圓，民主社會又沒有極權國家那種訊息阻斷能力，於是謊言遲早戳破，失信於民，才授敵以柄，自造其敗。加上鐵粉好戰，惹毛抱怨小民，機關內粉征排擠，以扣帽羅織為晉身之階，顛倒黑白以奪取權力，等到怨念數量累積到臨界點，量變變質變，積怨加恨，一夕倒盤。
綠營側翼是太習於國民黨那套一路輸的打法？還是羨慕老共政治控制的成功手段？如果不是，那何不學學老美怎麼贏得認知戰？一如美國國家安全顧問蘇利文在阿拉斯加對楊潔箎說的：「一個自信的國家能夠認真審視自己的缺點並且時刻尋求改進」，才是美國成功的秘訣。
一個民主自由國家，不可能靠著管制、征伐、消滅異音來打贏一場對抗極權的認知戰，因為那會讓我們變成同樣的野獸。民主社會的管制，大多僅止於情報洩露或陣前起義這種叛亂訴求。其他時候容忍不同的聲音，用證據來消滅懷疑，用驗證來建立信任，用可靠的產製過程來陳列數字，用思考的高度和語言的精練，來征服眾人的大腦與內心。而非跟極權國家一樣，用8+9打群架的方式，黨同伐異，說啥是啥，以讓人不敢批評為能事。
舉例來說，李秉穎醫師以「歡迎他們來學習」回應國台辦要派防疫專家來台，就回得相當漂亮。不向中國採購疫苗，道理說穿很簡單，如果一個恐怖情人成天放話威脅：「就算殺光妳們全家，我也一定要取到妳。」有天他端了兩杯星巴克來請妳喝，妳敢喝嗎？誰知道對岸出的貨，裡頭會加點什麼料？
對抗無所不在的認知戰，是件非常燒腦的技術活。你得抓住對方邏輯的弱點，再轉為簡單的語法讓大眾理解。很多時候，有效的反擊並不來自權威名人，不是繁複艱澀的數據文件，更不是「逢Ｘ必反」。而是直接抓住大多數人的生活經驗或情境感覺。同時，任何事物都有其邊界，無限上綱或摜破底線，不符現實的成功必定轉眼成灰，成功來自於精確掌握「分寸」，而非威武。
各黨鐵粉們請認清，勝負永遠取決於場上的投手、捕手、打擊手，而不是看台上的啦啦隊。政治領導班子才是場上那支球隊，網軍側翼只是啦啦隊。再多讚聲或噓聲，甚或看台暴動，都無法取代場上的好球壞球。如果你們真心愛護那個團隊，請給他們做出冷靜決定的空間，而不是成天情緒勒索他們。
一再強調，「信任」才是對抗認知戰最堅強的堡壘。「信任」不是來自盲目的「相信」，而是堅強到足以抵禦各種角度的質疑與「反覆驗證」。愛因斯坦與牛頓並不是因為人們說他們偉大而偉大，也不是整天與反對者吵架打假而變得崇高，而是無數科學家反覆質疑與驗證其理論，才證明其正確。信任就像雙子星大樓，蓋好需要三年五載，垮掉只須一個上午與一個疏失。
最後講個小故事。1853年，上海爆發小刀會之亂，清朝官員跑光，英、美、法租界領事協議各派一人，代管海關收稅。兩年後清軍回來，70多萬兩稅金一毛不少交還清廷，而且還比往常收的多，足證之前貪污。於是，後來清廷寧將海關總稅務司交給英國人赫德，由其代管並建立制度。
真正的國恥，來自我們自家的腐朽；人家的強大，自有人家的道理。認知他人強大之理並學習改進，遠比一味護短，更能贏得認知戰最後的勝利。
●作者：吳崑玉／專欄作家、前親民黨文宣部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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