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論壇》沈明璁／政治虛偽的兩種面孔

美豬議題吵得沸沸揚揚，蔡英文總統在8月28日宣布將擴大開放美牛與美豬的進口。針對此一政策的宣告，國民黨強烈表示反對，認為民進黨政府過去在這議題上抱持著反對立場，現今卻為了討好美國而同意，甚至逃避立法院的監督而逕行公布，無疑是個「偽善」的政府。然而，民進黨政府則是反駁說，現今的時空環境已和當時不同，且採行的標準也將風險降到最低，更重要的是，能換取到美國在國際上對我們的支持，對台灣來說更為首要。因此，國民黨如此批評，有違過去他們支持美豬的立場，無疑也是個「偽善」的政黨。

本文並不是要探討美豬是否應當進口，筆者想藉此議題探討「偽善」在民主政治中所扮演的角色是什麼。基本上來說，虛偽是一種欺騙，是一種基於想要「表現真誠」上的道德欺騙，因此我們若發現某個政治人物的行為與他所堅信的理念不同時，他很有可能會被貼上偽君子的標籤，進而失去人民的支持。但是，我們也要注意到，虛偽並非是全然不可取的，也就是說，我們從未認真思考它究竟是什麼，也從未正視它在民主政治裡所扮演的工作。在民主政治當中，其中兩個重要的核心即是「說服」與「妥協」，而政治參與者為了說服群眾，於其中都必須多少使用修辭來掩蓋部份的「真實」，這在民主政治當中是無法根除的。一方面來說，虛偽在政治裡扮演了一個潤滑的角色，試圖說服人民接受政治領導者的政策或主張，而另一方面它則是要我們無須對政治人物一直採取那樣高道德標準的態度。因為我們若只是把焦點放在這樣的人身攻擊（指責對手虛偽）上，只會讓人們厭倦這樣的政治遊戲，使得大家不想再討論與自身相關的政治議題，也會可能讓更大的邪惡與災難出現。簡單地說，我們在某種程度上是必須接受虛偽在政治舞台上的出現。

然而，這也不意味著所有的虛偽都可以被接受的。在上述的虛偽裡，政治人物多少明白仍有個道德底線的存在，只是在某些時刻裡，政治上仍有更重要的事必須短暫地優先於道德。他或許會感到良心不安，但虛偽於此仍是有些必要。可是，某種情況下的虛偽是讓人更感到憂心的，即是帶著「自欺」的虛偽。這種虛偽不像上面所說的那種需要精心的欺騙計畫，也不是那種由上而下的政治關係（政治人物vs人民）所衍生出來的。而是那種透過否認批判者所提出的證據，不加思索地來說服自己根本不是對手所指責的那樣。比方說年金改革中的退休軍公教人員不滿政府對他們退休金的刪減，抗議政府違反「不溯及既往」與「信賴保護原則」，但卻無視於不改革可能造成世代正義的崩盤。他們不認為自己的信念有任何錯誤之處，也不願反思他人所提出來的反駁論點，甚而認為那只是在抺黑與造謠而已。這種自欺式的虛偽可能隱身於所有的政治參與者當中，它會帶給自由民主社會極大的威脅。

我們能指責民進黨政府在進口美豬的議題上是一個虛偽的表現，但如果是因為有更大的政治利益，或許做為人民的我們多少能理解。但如果他們無法進一步證明背後更大的政治利益考量，也無法解決反對者及人民對美豬食安的疑慮，而一眛地只是用「我可以吃給各位看」、「一定會要求清楚標示」…等說法來安撫人民，並不會使大眾接受。更重要的是，如果只堅持這樣的理由，並不願仔細思考反對者的批評論點與人民的憂慮，那麼，此時的虛偽恐怕就會成為是自欺的虛偽，就只會讓民眾對於政府的不信任更加擴大和深化了。

●作者：沈明璁／中研院人社中心博士後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