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語俗諺說:「惹熊惹虎,你不要去惹到赤查某。」入秋之後的韓劇,新戲片單宋承憲、崔始源、張娜拉、鄭容和、鄭麗媛大牌A咖掛頭牌的大戲,像下水餃似地撲通撲通約好了一起上檔,一口氣七八齣,擺明了欺負觀眾(哪可能全部看得完?),孰料一齣《付岩洞復仇者們》小兵立了大功,收視率開低走高,短短兩周內翻高兩倍,三個Azima(大媽)的聯袂出擊,打趴一票男神,叫好叫座,成為同時段冠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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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人意表的故事題材,獨特鮮活的角色設定,流暢高明的編劇技巧,再加上李枖原、羅美蘭、明世彬三位四旬女星賞心悅目的演技化學效應,看得人通體舒暢,又時不時心有所感,畫風多元繽紛的濃郁「戲味」,包裹著沉厚紮實的深刻「人味」,創意能量豐沛,卻不膚淺迎合通俗娛樂而矯情浮誇,說得是本秋最讓人心曠神怡的一齣好戲,美不勝收,還言之有物,非常值得推薦給你。(台灣觀眾已可在「愛奇藝台灣台」視頻網站跟韓國同步收看)

三個在「付岩洞咖啡館」不期而遇的中年女子,身分階層不同,卻各自有著不為人知的艱難、苦澀和鬱悶。她們說得上素昧平生,卻不期然在彼此身上體會到像自己處境的身影,「同病相憐」(雖然她們口頭上都不會這樣說自己)讓她們互相「壯膽」,三個向來在現實人生角色裡,或因為「認命」或因為「責任」或因為「柔弱」,而忍氣吞聲的「弱」女子,生平第一次,動起「反撲」的念頭。

她們憑著一股血氣(怨氣)摸索著成立了「復仇者俱樂部」,對命運對丈夫對社會對加諸在自己身上不公不義的對待,展開了一連串談不上轟轟烈烈卻著實一抒胸中塊壘的「解氣」革命,她們笨手笨腳,她們戰戰競競,她們的「復仇」戰役乍看像整人惡搞,但總是在關鍵點上出擊又誤打誤撞地K.O.,真正做到了「大快人心」!(包括她們自己的,還有看得入戲的觀眾們的)

故事題材乍看不無好萊塢電影《大老婆俱樂部》的痕跡,但角色設定的層次更纖細完整,情節涵蓋的議題從家庭到社會,從親子到性別,緊扣住普羅群眾牢牢守護的傳統核心價值,不論從看「熱鬧」的娛樂感官層面,或看「門道」的精神刻劃層面,都已經有了明顯區隔,《付岩洞復仇者們》獨自成立的戲劇「完成度」極高,結構動人,細節討喜,情感溫潤,整體成績十分亮眼。

《付岩洞復仇者們》裡的三大女主人翁,有含辛茹苦潑辣剽悍的魚販媽媽,有養尊處優的富家少奶奶,有儒雅娟秀社會地位崇高的名人妻子,特色鮮明「辨認度」又高的人物背景,貌似「架空」於平凡的基層社會,但隨著劇情的發展,卻意外地令人感受到本劇主創的原始用心:主角來自於高端社會,但她們的處境為難(包括婚姻,包括兒女的教育與關係,包括家人的幸福與未來),卻跟任何階層的人們一式一樣,沒有任何不同。她們立志大幹一場的「復仇」,沒讓她們一如原先信誓旦旦的「鏟奸除惡」(到目前播出的第四集為止),卻出乎意料地,由淺入深地瞭解了這冒失成軍的雜牌「復仇者聯盟」每一個個人的酸甜苦辣。

她們莫名其妙地介入了彼此的人生,去關懷,去出謀畫策,去設身處地地出錢出力,她們從陌生人到戰友,再不知怎麼搞地成為「家人」般的姊妹,這個無形的軌跡變化,跟戲裡時而驚險時而突兀時而酸楚時而引人發噱的大大小小「事件」比起來,同樣讓人看得津津有味,角色關係帶著人情、溫度循序漸進地合理發展,感人至深,是《付岩洞復仇者們》故事主軸外的另一個大看點。三人在魚販家拋卻階級身分縱情一醉、原本孤軍奮鬥的三個人遇到突發的變故,開始習慣地可以撥另外兩個人的電話,關係緊繃的繼子繼母,後來在對方身上領略到了其實差不了多少的「身世陰影」而解開心防…等等細部設計,本於有血有肉的人心人性,溫暖極了,好看極了。

除了題材的新鮮、戲肉的厚實,更特別值得一提的還有《付岩洞復仇者們》整齣戲tone調的拿捏。家暴、外遇、校園霸凌、教育界的利益交換、大富人家手足間的機關算盡、婚外兒子被突然冒出來的親生父母當成寶貝,其實背後各有利害企圖…,這些戲哏,每一個都可以做為婆媽狗血劇的主菜色,難能可貴地在本劇中被以極度內斂、精準的手法掌控駕馭得毫不矯情,適度拋擲出來成為戲劇張力的「酵母」卻並不拘泥在那個點上,過度著墨。

第三集繼子鬧進了派出所,三個「大媽復仇者」一輛美美小車開去偏僻小漁村救人(路上還拋錨)的戲,拍出了「公路電影」的隨機寫意和真摯瀟灑,那段戲見好就收,卻讓觀眾清楚地瞭解到那是做為繼母繼子對立關係「解凍」的關鍵戲,其他諸如三個大媽讓色魔校長丟人現眼、三個大媽讓失智的婆婆重新歡笑得一如少女、三個大媽替無辜店員討回公道惡整奧客…,這些段落被處理得毫不陰暗抑鬱,甚至都還帶著些許敞亮歡脫的活潑喜感,這樣戲劇tone調可以構築出兩個箭頭:一個是,再光鮮亮麗的人生表象下都隱匿著坎坷與傷害,更可以解讀成,再不堪的窘境,都可以找出辦法來迎刃而解,人生畢竟沒有過不去的坎兒。一齣戲,三個女人,讓觀眾感受到了從「同理心」、「真誠心」、「悲憫心」出發的「相濡以沫」。「並肩扶持,笑看人生」正能量滿滿的主調氛圍,是《付岩洞復仇者們》又一個應該細品的雋永特點。

當然,最後一定必須再次強調《付岩洞復仇者們》的三大女主角,這真是一場豪華的演技饗宴呀!三位女明星,過往的戲路、擅長的表演風格貌似沒有太大的交集,卻在緊緻精彩的劇本設計下完美交融,激盪出非比尋常的螢幕火花。獲獎無數的老戲骨羅美蘭(根據電影專業機構調查,在過去十年內觀影人數超過10萬的南韓影片,羅美蘭共出演31部,位居第一,其形象之深入人心,可見一斑)貌不驚人的她,舉手投足無不攫取眼球,成為一齣戲的主心骨,她的「單親魚販媽媽」角色討喜,人物的性格特質被演得活靈活現虎虎生風,更重要的是但凡她一出場,總能神奇地調和場面中眾人的演技路數,明顯提昇了畫面中的情感密合度,發揮了「鎮場」的功能。

李枖原(以前常被翻成「李瑤媛」),是曾在《善德女王》中與影后高賢廷演技分庭抗禮的大女優,明世彬,是和柳時元合作過《紙鶴》、《結婚》等膾炙人口名劇的經典女星,這次在《付岩洞復仇者們》中不但再次分別展現了細緻的演技光芒,更必須多說一句的是,她們嘗試了不同既往的角色形象,前者在扁平的「憂愁少奶奶」的第一印象下,逐步開展出成長背景的晦澀以及性格掙脫抑鬱之後的前後對比,筆觸靈活,毫無鑿痕。後者的人格掌握度高得令人懾服,自我制約的「柔弱」底層,鋪墊出隨時可以為了關愛的人挺身而出的「強韌」,幾場關鍵戲中極高反差的演技看得人感同身受,如在現場,甚是感人。另外,飾演毫無預警就被接回上流豪門的「繼子」李俊英,屬於男子團體U-KISS,又是一個讓人眼前一亮的「型好,特質鮮明,還超能演」的跨界偶像,在三個這麼燦爛耀眼的女明星環伺(競爭)態勢中,不但沒被「吃」(掩蓋)掉,還能夠平起平坐,表現之出色,不言可喻。

本文作者柯志遠,作家,資深媒體人,知名娛樂評論家。紐約科技大學「傳播藝術」碩士。涉足娛樂產業二十餘年。出版15本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