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泉鋪開一張畫,「馬先生,給寫幾個字。我這觀復會員都十年了,十年紀念。」畫是新的。建國20周年時,景德鎮燒造釉中彩大瓶以為賀,僅此一隻,現存於觀復博物館。畫樣便來自大瓶。畫下桌子從明代來,畫紙與明代之間隔著兩三毫公尺厚的透明膠墊。觀復博物館館長馬未都坐在圈椅上,身體與明代同樣隔著兩三毫公尺厚的透明膠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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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台灣網報導,馬未都接過油漆筆,搖動化開墨水,一滴墨飛濺到畫紙空白處,「呦壞了……沒事,正好。」他借勢落筆,「十年一點滴」,又眉眼稍動,「來句哲學的吧,」隨手補上半句「可以成江海」,比興即成。收筆、抬頭、瞇眼而笑。字贈給他人,也像是寫他自己。

這是典型的馬未都,因廣博而從容靈活,小處善使巧勁,又做到了以恆成碩,匯點滴為江海。

馬未都無疑是大陸文物收藏界的神話人物,在這個豪車駛過學區房的年代,升斗眾生會難免想將馬未都「數字化」,畢竟,他的觀復博物館裡裝著歷代珍寶。而馬未都與那些老對象的故事,從來無關他身後加減幾個零。數字不會獨屬於任何個體,一世人生,馬未都要留下文化痕跡。

觀復博物館會員區有一面牆是落地大窗,初春晴朗時,玻璃阻隔寒氣透進陽光,暖熱似夏。一把「春椅」躺在角落,椅面上一條美國短毛貓慵懶而臥,名叫馬嘟嘟,呼嚕聲響,讓人覺得那春椅還喘著熱氣。

春椅珍貴,馬未都不敢坐,虛靠在超長的扶手—或者說扶腿上,等攝影師按快門。「這椅子過去是妓院裡的,(現存的)特少。女的坐著舒服,男的累。」

曾有一位德國人看到這把椅子,動了心,加高複製。「他來取的時候,帶著女朋友,我一看,心說今兒晚上壞了。這女的我估計就100斤,這男的估計得有300斤。」

觀復博物館工作人員告訴《大陸慈善家》,只要馬未都在,身邊人總是笑成一片。馬未都故事多,段子信手拈來,他稱自己有「口舌之快」。採訪的三個多小時中,有一半時間他在講單口相聲,那些笑料無一不新奇,都有共同特徵—跟文化有關。出自他口,故事裡的人和對象都脈搏強烈。

《三聯生活周刊》主筆、作家王小峰多年來幾乎訪問了絕大多數大陸文化名人,也曾多次採訪馬未都。「他腦子反應特別快,出口成章,整理錄音不用有什麼太大修改,邏輯和表述方式都特別嚴謹。」

馬未都的表達仰賴於他的文學功底,他搞文學創作出身,出道很早。1981年秋,《大陸青年報》用一整版發表他的小說《今夜月兒圓》,一時間,馬未都成為文壇新秀,被青年出版社領導看重,調到《青年文學》做編輯。王朔驚動大陸文壇的第一本小說《空中小姐》責任編輯就是馬未都。

在這之前的大陸,很少人有權選擇自己的未來。1978年,24歲的盧新華還在複旦大學中文系一年級讀書,因發表小說《傷痕》一舉成名,「傷痕文學」隨後成為一個時代的主流文學。劉心武發表小說《班主任》,從講台上被調到作協。

「那時候大量的人這樣想,只有通過你發表作品,然後被社會承認以後改變命運,此外沒有其他任何途徑。我一開始以為我能幹一輩子文學,這是我一開始的認識。」

馬未都搞了十年文學創作,成名帶給他極大誘惑,他本可就此下去,安身立命,但他逐漸發現「文學太淺」。

「過去古人認為讀文學書都不叫讀書,叫消遣。我認為喜歡文學是兩頭人,一頭是年輕人,有憧憬。另一類是歲數大的,老了以後有回憶,容易喜歡。人生中間這一段,能夠進取的這個階段,對文學要求比較低。生活遠比文學複雜。」

扭頭闖進影視行界時,大陸市場上索尼KV-2184彩色電視機風頭已蓋過「松下21遙」,大眾業餘文化生活被電視主宰。馬未都與王朔、劉震雲等人組建海馬影視創作室,共同創作了領一時風氣之先的室內劇《編輯部的故事》《海馬歌舞廳》。如今回憶,馬未都覺得當時自己是被影視的興起拉入歧途。「過去作家裡不包括給電影寫劇本的人,覺得給電影電視寫本子特丟人,不光榮,都不敢說。」

不設框架

影視圈帶來煩雜,馬未都很快便厭倦了,他再次放棄。1995年,馬未都乾脆辭職,並在第二年創立了觀復博物館,跟文物廝守至今。

不嗜煙酒的馬未都曾將文學與文物做對比,若文學是香煙,文物則似雪茄,嘗過雪茄,總會覺得香煙寡淡,又如白酒與啤酒,愛上白酒的濃烈,啤酒就不再是酒了。

「文物的挑戰是實際的,文學、電影我就覺得一般,不如文物有挑戰。大部分人寫小說都敢寫不熟的領域,文物不行,知道就知道,不知道繞不過去,外行充內行是不可能的。」



在馬未都身上,沒有傳統文人身上如康熙字典般的陳年霉味,縱然他同樣滿頭白發,同樣身著傳統中式褂子,同樣終日與傳統文化相伴,同樣張口閉口談文化,但在文人和收藏界同行眼中,馬未都永遠氣質鮮明、生動而獨特。

按王小峰的理解,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大陸文化氣氛相對輕松自由,無論是文學圈還是影視圈,馬未都所觸碰的,都代表著一種現代文化。小說受西方外來文化影響,影視根本就是外來物種。「他就站在一個時代文化的最前沿,跟那種整天在家裡、圖書館和博物館裡做研究、掉書袋子的學者完全不一樣。馬未都有學者的素質,但他沒有往學者那個方向走。」

馬未都沒有按照官方系統讀過書,因此沒有框架和限制,走的是條野路。「我讀過的書甚至比官方系統培養出來的人讀的更多,如果我按照官方系統去讀書,我今天是博士後,一定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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器物動人愛要克制

上世紀80年代初,馬未都開始收藏文物,他愛文物之甚尤似愛女人。「一開始看文物特容易激動,特別興奮,魂牽夢繞。只要這東西買得起,就一定買回來。」 但也經常因為缺大錢,談不起「戀愛」。

一次去琉璃廠,他傾心櫥窗裡一隻青花瓷,因價格太高,買不起,每隔一段時間,他便騎自行車過去,隔著玻璃端詳品味。「它比一般博物館擺得近,特近的距離,隔一層玻璃看那個東西。回回看,大有追求美人之樂。追不上,老能看見她也行。」

終於,瓶子沒了,馬未都悵然若失,像心愛的姑娘不告而別,從此天涯永隔。「看都看不見了,特難過,心說還不如當時認栽給買了。」

馬未都說,他從自立開始就沒缺過「過日子的錢」。「這挺重要的,我永遠缺大錢用來做收藏,永遠不缺小錢。出門替別人買單,年輕時跟女孩出去游泳,幫人家買游泳衣都可以,那時候買游泳衣很貴,用外匯買。」

馬未都當時在《青年文學》做編輯。文革剛剛結束,文物少有人去觸碰,投資者也沒能及時嗅探到大陸文物未來的升值空間,文物價格長時間徘徊谷底。馬未都從上下班途中的跳蚤市場入門,開始行走文物江湖,學到了不少知識跟行規。那個非法的市場裡魚龍混雜,出攤販售的多是些社會閒散人員,不少是刑滿釋放者,一隻碗三五塊錢,轉手也不過加價兩三塊錢—得利就走。

彼此天天見面你來我往,沒多久,馬未都便跟那些商販成了熟人,路越走越寬,相應地,規矩和門道也越見越多,比如「喝街」。

「喝街」就是走街串巷登門入戶攬寶貝,販子通常會利用資訊不對等低價收入高價賣出。「喝街」時幾十塊錢一隻碗,轉手就能買到數萬。馬未都是文化人,弱點是臉皮薄,跟著掮客走家串戶讓他覺得不體面,但也沒擋住文物對他的誘惑。

當時的馬未都對文物的商品價值感受還不準確,道行也不如江湖販子深,經常與好東西失之交臂,更多時候,他願意留些餘地,讓對方多得些好處,為的是不斷後路,來日方長。這個過程讓他長了本事,積累知識,鍛鍊了心理素質。

隨著文物價值逐漸顯現,文物交易變成了暴利行業。利益有多大,陷阱便有多大。城市村莊的街頭巷尾,無論白晝暗夜,圈套險局裡一概刀光劍影、人心詭詐。交易雙方各拿出百般花招,你下一套,我也下一套,解了你的套,還得讓你上我的套。哲學、社會學、心理學、情報學都有實際應用。斯坦尼表演體系成就高超騙術,做局時,單出頭、雙簧、群口形式不一而足,劇本、演員、舞美、道具都是專業水準。

眼明心亮知識豐富還不夠,那些難以從書中看來的經驗才是王道,誰見多識廣又沉著冷靜,誰就有更大的機會得手或逃脫。沒受過野生文物市場錘煉的人,任你再多學院派文物知識,實戰中遇到複雜的交易背景和環境也難免心虛。

從25歲到35歲的十年,是馬未都「狂收暴斂」的十年。在市場中實戰磨煉,馬未都識人辨物越來越精準老道,在民間收藏圈內無人不識。至90年代,包括陶瓷、古家具、玉器文玩等藏品在內,馬未都的藏品已逾千件。

王小峰回憶,馬未都曾反覆跟他說過,搞文物收藏不能太貪。「太貪的話,比如當初跟他一起玩收藏的人,要不進去了,要不就家敗人亡。他知道克制,能把握一個度。」



文物江湖,所有險局和圈套都在利用人性貪婪,馬未都克制,所以不中圈套。

王小峰看到了馬未都身上的另一種獨特—他沒有文物販子的市儈和對擁有金錢的無盡渴望。「馬未都與很多從事文物收藏的人最大一個區別就是,他是一個文人,文人內心有情懷,他並不是只看到文物升值空間,是想用收藏來呈現文物的文化價值。」

馬未都不為錢而倒買倒賣,所以近40年來,他收的好東西多數都留下了,歷朝歷代萬千氣相被他收入館藏,如今,觀復北京、上海、廈門三大館已然成勢,民間私立博物館中風頭無兩。顯而易見,他走得比同道中人都風光,更重要的,他走得比同道中人都長遠穩妥和開放。

馬未都曾在潘家園地攤上買到一張老照片,照片成像於1920年前後,出處不詳,相片中8人或坐或站,著棉長衫,是一群讀書人模樣,姓名故事失落無考。

1998年,馬未都43歲。有天陰天,他站在琉璃廠西街「觀復齋」門口,身著中式短褂,義大利攝影師朋友為他拍了張單人照,沒底片,只把成片寄給他。馬未都又花2萬美金,請一位專門畫相片的朋友把自己畫進那群古人中。「他畫的那些組合都是把替換人物畫在中間位置,我說我不行,我沒有那麼大氣場,你給我溜邊兒。」照片裡,馬未都面容溫和,身著深色夏裝,設色,其他人都是黑白。

如今,那張單人照已經遺失,也沒有底片,43歲的馬未都將自己生命中的一幀完完全全留在了古人身邊。我就寫了一句話,「我與古人真誠地站在你們面前。」

畫至今掛在北京觀復博物館會員區。曾有老外來參觀,其中一個有模有樣跟另一個講解,稱該照片為中共一大代表合影,「這個是年輕的毛澤東,那個是李大釗……」「假行家」一本正經胡說,「真不懂」全神貫注聆聽。馬未都聽見忍不住樂,「我一看還真有點那意思。」

觀復博物館名聲在外,所以有老外將姓名無考的一群人認作中共一大代表,觀復博物館還未創立時,馬未都倒常常遇到把珍珠當魚目對待的人。

馬未都收藏初具規模時,喜歡搞些展覽。曾有一對青年男女觀展,直說一把紫檀椅難看,「沒那個電鍍的好看,上面紅皮的軟軟的那個多好。」

像樣的展覽做過幾次,逐漸固定下來,馬未都便申請做博物館。

那是1992年,官方根本不批。「說建博物館是國家的事。當時主要相關法規只有一部《文物法》,其他法規條例都沒有,說白了,具體辦事的人想通過就通過,不想通過就永遠通不過,因為沒有標準。」

至1996年,觀復博物館終於獲批成立,「我們是具有獨立法人資格的,大陸第一家私立博物館。」2003年,觀復博物館廈門館開館。2015年,觀復博物館入駐上海中心大廈37層,館內各項現代化配套設施更為完善。

穆泉做設計工作,算不上觀復最老資格的會員,十年來,觀復博物館展出的藏品他早看了幾遍。不止這裡,全國公立和私立的博物館他幾乎都看過。偶有閒暇,他總是要帶本書,來觀復會員區坐坐,他喜歡這裡的文化和人的溫度。「官方的上博(上海博物館)特別棒,故宮和國博都太大了,私人的就數這裡。觀復上海館和廈門館又是另一種風格和氣派,尤其上海館,東西是老的,但氣質很新,國際化、很海派。」

十年前,馬未都說只要給他十個億,他要做出全世界服務最好的體驗式博物館,參觀者可以進入博物館設計好的情境,比如入館就換上相應朝代的流行款服飾,身邊一切事物都是特定歷史時空的樣子。他甚至想過打造高水准的餐廳和休息空間,「上午逛累了,吃頓飯、捏捏腳,下午就有精神看完下半程。足底按摩現在成為一個行業了,到那時候,客人足底按摩可以一個鐘收兩個鐘的錢,不在乎,要是我我就不在乎,我逛博物館有這麼好的事得樂死。」

馬未都說,這個目標他一定要做到。按照他的設想,北京觀復博物館現在的空間已然不夠用了,他在物色更好的場地,把公共交通等外部環境因素也都考慮在內。北京觀復博物館現位於大山子張萬墳金南路18號,東五環外,離機場不遠。馬未都說,現在平日客流有幾百人次,節慶假日時,一天能達到一千五六百人。「我這旁邊要有一個地鐵站,估計客人得翻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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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伴古人

他曾跟海岩閒聊,觀復博物館若開在昆崙飯店旁邊會怎樣,海岩說參觀人數後面得加個零。

觀復博物館是馬未都親手養育大的,他說,他與觀復博物館就像是懸崖上的一顆歪脖松,環境惡劣,樹長不大,也死不了。直到今天,他也覺得私立博物館是法人階層裡生存環境最差的。

他想讓觀復在天貓開店,但因為沒有官辦博物館資格,一直沒能成功。「沒有相關法規,民辦博物館又參差不齊,標準一旦放開,天貓會擔心萬一有人賣假怎麼辦?他們只敢給官辦博物館做。」

事實上,觀復博物館第一張法人執照是北京編制辦發的,身份上原本與國有博物館對等,後改為民政注冊。「超級大公司和小醬醋店都是工商註冊,大社團和小動物保護組織都是民政註冊。博物館不同,國有的在編制辦註冊,非國有的民政部註冊,還得是另類註冊,民政對這塊也撓頭。」

觀復博物館身份跟國有博物館只對等了四年,原執照被北京編制辦收回。馬未都至今後悔,「這東西當時交上去是重大錯誤,還是太老實,讓交就交了。我當時應該說找不到了,丟了。比如一百年後,對私立博物館發展來說,這個文物就非常重要。」

「百年老博物館」滿足不了馬未都,那不過是觀復的一個階段,他希望觀復能永續經營。

2010年,馬未都與IDG資本創始合伙人熊曉鴿、周全等人共同創立北京觀復文化基金會(非公募),希望能把觀復博物館捐給社會。

熊曉鴿跟馬未都有相同想法,希望城市能親近藝術和文化。「波士頓有好多私人博物館,好多企業家過世以後,把所有藏品甚至連帶房子都捐出來,交給基金會系統管理,做得很好。」熊曉鴿將此模式介紹給了馬未都。

若非出於投資牟利,收藏家們毫無例外地具有一個共同特徵—超常占有欲,好東西要置於己懷才踏實。之於馬未都,幾十年的積累,那些心肝寶貝的價值已遠非物質所能衡量,除了它們自身承載的文化價值,也承載著馬未都大量心力和知識的付出,器物與人在同一個故事裡產生交集,又相互成就,這恐怕無異於伯牙瑤琴不負彼此。

馬未都說他心疼,但心疼也得捐,因為走投無路。他不想把東西賣了換錢,年紀大了,錢對他來說用處不大,他也不願意像過去的老太爺,一個大家族把東西分了。

馬未都愛文物,愛到不喜歡別人稱自己是收藏家,他說他更喜歡「觀復博物館館長」這個名頭,某天他捐出觀復博物館,他希望它依然能良性生存,完整有效地留給社會,繼續為世人留存和傳承文化。他甚至覺得這是民間私人收藏惟一恰當的路。

「有點像你身患重病,只有手術能讓你度過這關,你害怕不害怕,難受不難受,你簽字不簽字?」

然而,北京觀復文化基金會已建立七年,一直處於休眠狀態,與觀復博物館互不相幹,馬未都的願望至今也未能實現。他說他當時過於樂觀,認為預期結果很快會到來,「現在我看這個機制短期沒有那麼容易形成。要想轉給基金會,現在簽個文件就轉了,轉了以後基金會怎麼養活它呢?」

馬未都說,觀復博物館是大陸惟一一家繳納企業所得稅的私營博物館,盈利主要來自服務性收入和品牌收入,門票反而是最低的一塊。而觀復博物館盈利,任何一項都離不開他個人品牌價值,觀復離不開他。這是觀復博物館的幸運,但馬未都一直為此心存憂慮。有超過百年的博物館,沒有長生不老的人。「不能說我前腳走,後腳就垮了、賣了,那就沒意思了。」

「我原來最希望出現的狀態就是,我突然有一天想觀復了,很久沒有去了,我自個兒來了,到門口買張票,進來以後哪兒都特好,比我在的時候還好,這個事就徹底成了。說白了,就是我身前看到我身後的事。」

馬未都在等,等外部環境改變,等公益慈善觀念、政策制度、文化環境的改變。

「這是大陸要做的事,還要走很遠。」熊曉鴿說,在美國,無論民間、政府,無論文化還是制度,對私營博物館的支援已經形成了系統,「大陸甚至還沒有形成支援私立博物館的公益基金會。」



馬未都頭髮已是全白,仍然斬釘截鐵,「捐,一定捐。留給子孫可能給他造成巨大的麻煩。」

關於博物館的未來,馬未都心中有個理想化的場景:有一片綠地、樹林、假山,也有眾多如他一樣酷愛文化的人,每個捐一定數額給觀復博物館的人,都可以做一尊雕像,喜歡蹲著的就蹲著,喜歡牽條狗的就牽條狗。雕像達到100個,本身就是文化景觀。

「有人說給活人塑像不吉利,我說你太逗了,毛澤東活著的時候滿街都是雕像。」

關於雕像,馬未都受兩個人啟發。在洛杉磯,蓋蒂捐建了「保羅•蓋蒂藝術博物館」,蓋蒂個頭不高,塑像是一比一的。瑞士日內瓦鮑爾博物館裡,鮑爾的雕像僅僅是個頭部。

「美國富翁一級的都有文化痕跡。今天我想把觀復博物館公共化,達到一個理想狀態,只要有人願意支持一定能做成。我的東西也捐了,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這麼多人都來捐贈,我無非就是觀復博物館的第一贊助人,001號。」

若某天心願達成,那片理想中的草坪上,馬未都多半放兩把椅子,其中一把椅子上坐著他自己的一比一雕像,腳下銘牌銘刻「觀復博物館資助人001號」,生年1955,卒年的位置空著,死後就填上去。另一把椅子靜待來者,偶有人經過歇腳,或者順便合影留念。

那尊雕像代表著馬未都留下的文化留痕,它超越生命本身,虛極靜篤,繼續觀萬物並作,各複歸其根。

馬未都談收藏:新入門首先要戒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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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助人編號001

觀復博物館門庭若市,每天都有絡繹不絕的參觀者,而馬未都本人的影響力更大,自從走上了收藏這條路,他出書、參加電視節目、參加網路直播、做客各種講壇,早已是大陸知名度最高的收藏家之一,更不用說隨之而來的巨大收入。馬未都在他41歲的時候成立了觀復博物館,它是大陸第一家私人博物館。

到現在,觀復博物館都已經成立20多年了。當時,馬未都在收藏圈名氣就已經很大了,他從全國各地搜羅來上千件的陶瓷、明清家具、玉器文玩等藏品只有在私人的收藏展上才能展示出來,舉辦展覽的時候他發現,感興趣的不僅僅有老年人,還有許多小年輕。由此便萌生了成立博物館的想法。後來觀復博物館落成,有很多人問為什麼要取這個名字,馬未都說,觀即看,複即一遍又一遍。世間萬物你只有靜下心來一遍又一遍反覆仔細觀察,才能認清它的本質。這就是觀復博物館名字的由來。

事實上,馬未都不僅是一個收藏家,還是一個精明的商人。在無數互聯網和新媒體企業都還在思考如何才能將內容變現的時候,馬未都早已嘗試過手機直播等新媒體形式,並已經開發出了觀復APP並準備做收費課程,如此精明的頭腦和運作著實讓人嘆服。從書畫收藏、國家鼓勵民間收藏文物到收藏品造假洗錢,從企業的上億收藏再到個人收藏的實用小建議,他又給出了怎樣的回答呢?

對於收藏裡的洗錢、造假、戒貪,馬未都這樣說。

造假自古有之,古董造假騙的都是有錢人。對於大眾關心的文物造假,馬未都說:「文物造假古來有之,自打有收藏的意識以來,造假一直伴隨著收藏。收藏練的就是眼力,玩的就是心跳。在現在食品乃至藥品都有人造假的時候,古董沒有造假的現象,是不太可能的。」由於古董收藏行業的特殊性,過去熱衷收藏並且能夠承受住這種造假帶來的後果的人,都有較強的經濟能力。

一夜暴富?更可能的是一夜返貧!很多人都幻想著通過收藏撿漏一夜暴富,那是否真的能通過收藏一夜暴富呢?馬未都告訴我們,確實有過有人買一件藏品獲利百萬甚至更多的例子,但是,一夜返貧的例子也比比皆是。例如把全部財富賭在一件東西上,如果東西是假的,那一夜返貧就太正常了。而且在歷史上這種例子還很多,因為大部分的投資者都有賭博心態,有賭博心態,那就有極大的可能會失手。

有人說,隨著時間的推進,在收藏市場上撿漏的幾率越來越小了。馬未都說,過去認為的撿漏是買來短時間內賣出去,中間的差價特別大。如果差價不夠大,就不算是撿漏。因為文物本身就有著不確定的價值,時間一長,差價大了也不算是撿漏,因為是時局發生了變化導致文物價值發生了變化。而且現在講的撿漏也是可能存在的,在專業的高水平的人中很正常。

說到關於收藏的建議,馬未都認為新入門的人首要的就是戒貪,如果不能控制住撿漏、撿便宜的欲望,那就肯定會吃大虧。收藏進門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喜歡的門類的書讀一遍,若是不去學習收藏的相關知識,只帶著錢去收藏,那麼必死無疑。

關於越來越多企業去收購藝術品,馬未都直言這對整個大陸藝術品收藏市場是一個極大的傷害,大部分企業並不是在收藏藝術品,而是在投資。在炒作中獲利,最終傷害的還是市場。

我們國家企業現在的收藏情況和歐美等國家不一樣,並不是在建設企業文化,而是在很短的時間內就賣掉藏品以獲得利潤。關於到底是收藏還是投資,有一個明顯的界限,就是收藏者是否在本人這一代賣掉藝術品。而現在收藏市場上,95%以上的人都是在投資,這是讓馬未都感到痛心的一點。

國家鼓勵民間收藏文物對提升民族素質有好處。對於最近國家鼓勵民間個人收藏文物的看法,馬未都說自古就有個人收藏,只不過以前的購買途徑比較單一,比如到國家指定的商店去購買。

而現在隨著形勢的變化,國家在收藏的法律方面也變得比之前寬松,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會推動收藏領域的發展。收藏帶給人們的不只是經濟方面的收益,更多的是文化方面的一種受益。所以說如果每個大陸人都能了解收藏,這對於我們民族素質的提高是大有益處的。

馬未都現在每個月都會有一兩天向社會開放鑒定藏品,他拿醫院和醫生的例子來說明自己的態度:「我跟醫院一樣,你相信我這個醫院、相信我這個大夫,你就讓我來看;如果你不相信,你就不用看。你不能說,你不相信這個醫院,看完病你還去鬧事,那肯定是不行的。」

馬未都在鑒定前會明確告訴顧客,他只代表他自己的意見,不代表社會的其他意見,也不代表顧客內心的想法。因此他最怕內心有想法的人來鑒定,若顧客認為他的藏品是件寶貝,鑒定完說他東西不對,那他就會很鬱悶,會不認可你的說法。顧客希望鑒定結果和他想像的是一樣的,但遺憾的是,大部分的結果,都是不一樣的。



清乾隆紫檀嵌大理石「風光和雅」太師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