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太長」,但《魔法壞女巫》就像是一部過度流暢的MV,上集拍的是壞女巫之所以「壞」的身世之謎,聚焦在女巫魔法學苑的養成故事。尤其是前半90分鐘,歌舞滿到沒有文戲的時間,極度流暢到你根本感覺不到時間過得這麼快,用了很多在今天「華麗」廠牌如A24電影上不太會用上的「高雅」技巧。即便如此,除了少數對商業大片極度固執的自媒體影評人,台灣的主流媒體、影壇,都還在消化其他內容。
我是廣告 請繼續往下閱讀
「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蘇軾
一部如此「大」,且明目張膽地以「浮誇」為其目的的故事,被討厭了嗎?如果被討厭了,能不能說是作者的詭計達成了呢?不,先不論藝術上的成功,這種技巧,只有票房數字能證明我剛說的「詭計」的成功。
如果不只是單單把「欺壓會說話的動物」對號入座到所有性別、種族、左右、國族的二元對立框架中,《魔法壞女巫》作為一個歌舞電影,與今年其他歌舞電影在做的恰好相反,刻意找來了特別會唱,但相較對大眾來說未必更有名氣的舞台劇演員(不是原版舞台劇演員)如果這樣還不能賣,何錯之有?對比《小丑:雙重瘋狂》、《The End》(2024)等片找「不太會唱歌的」巨星演藝術歌舞的敗筆,如果一部看到忙著聽都來不及、過度好聽的音樂劇都不能賣座,要做什麼才能讓觀眾喜歡?這是所有戲院排片人都在問的問題。
《魔法壞女巫》上映穩坐台灣與美國本週末冠軍,甚至連美國激進影評人都有收回劣評的仁慈,不過以強勢排片而言,與同檔期的《神鬼戰士2》(保羅麥斯卡)、《紅色一號》(巨石強森、克里斯伊凡)相比成果只能說差強人意。這樣的表現,令人不禁擔心其後的《海洋奇緣2》、《獅子王:木法沙》的票房表現,喜劇、奇幻、歌舞、動畫特效,不可能不賣座只是因為觀眾想看棒球、觀眾這個週末剛好在忙。
戲院沒有觀眾,這是已經持續一段時間的問題,從《鬼才之道》到《餘燼》,從《死侍與金鋼狼》到《魔法壞女巫》,觀眾對電影的信心危機,是此刻所有業界的人正在談論的問題。或許你認為有點晚了,怎麼現在還在談這個。
確實有點晚了,挺過疫情,電影產業各方一直在等待的回春與榮景並沒有真正燦爛來到,儘管疫情後各種產業各種意義上都約略復甦,但沒有人能真正的解釋好萊塢、台灣電影市場(尤其以台北票房為中心),在疫情後各種數位轉型後,對觀看慾望的變動。有一說是抖音、短影音的崛起,觀眾沒有耐心看太長的電影。
但有趣的事情來了,任何稍微喜歡聽海內外流行音樂,喜歡看時下流量媒體的觀眾,只要看了這部片,都能稍微觀察出,亞莉安娜(Ariana Grande)與辛西亞艾利沃(Cynthia Erivo)的音樂與演技表現,並沒有犯比《小丑:雙重瘋狂》多太多的失誤,更別提歌舞段落其實差強人意的《芭比》。而且,《魔法壞女巫》的歌舞片段,從編舞到攝影機運動,不是傳統、復古、老派,卻確確實實是砸錢、用心、費時。我的意思是,值得被短影音截取、盜版。
其實該有人看的。
因此我們或許需要檢討一下媒介典範轉移背後的威脅性。簡言之,救救電影。剛談了《魔法壞女巫》的電影外的混亂,電影內其實也是在凸顯一種對「觀看」慾望的迫切與急躁。若要說導演場面調度美學是刻意呼應原著舞台劇文本綠女巫艾法芭「不能控制自己情緒」的障礙當然也說得通。即便如此,我情願相信,上集與明年此時才上映的下集,本身作為兩部應該至少合計六小時的篇幅,已經是大量補拍、大幅刪減,處心積慮的行銷策略干預後,一個極度成熟的商業體制,努力擺脫沈重古老資本主義包袱,整個環球系統努力自救的的一步棋。我的意思是,《魔法壞女巫》的「過度」就是為了凸顯這是一部關於「拯救慾望的危機」的作品。不然,奧茲大帝和魔法學院校長幹嘛把女巫「艾法芭」拐進學院?不就是為了拯救其實沒有魔法的麻瓜宇宙。
朱浩偉的聰明或許就在,不可能太優雅,只能如此「過度」,這種極端商業,才能用電影這種媒介撐起舞台劇《女巫前傳》的內容,如此一來這個改編版電影,才能再給好萊塢上最後的一課。朱浩偉充分利用自己因亞裔、票房賣座,當他被選為這部片的改編導演,以被「正統派」(甚至是進步派)睥睨的「商業咖」身份,去逃脫一種現下商業電影桎梏,或者說一種商業電影的詛咒,尤其當如今的好萊塢遇到困難,「怪獸與牠們的產地」系列腰斬、「漫威」電影魔法不在、皮克斯宇宙醜聞重重、傳統獎季充滿道德教訓電影乏人問津。
當然,曖昧之處就在,端看我們是否要把朱浩偉以種族身份,當作他是強勁的好萊塢少數「藝術」新銳(如同《媽的多重宇宙》導演關家永、製片王慶),但當然不會有人如此深信,畢竟沒有明顯文青可以追捧的「場面調度」。還是,我們聯同林詣彬、溫子仁,把他們當作是一種美國產業下一批務實懂操作(實際上也不太老的)新勢力(或許也正如當年猶太人在電影產業幕後的資本勢力)。從《瘋狂亞洲富豪》到《魔法壞女巫》,都有一種怪,朱浩偉不只是林詣彬、溫子仁,沈溺在他們有效的宇宙觀中,相對的,他的電影總有一種過剩的「歡樂感」,卻總是在處理最古老、最八股的議題,如《瘋狂亞洲富豪》的華人家庭肥皂劇、《魔法壞女巫》的哈利波特魔法學院式的「正統」問題。
所以,這種商業電影的詛咒,對我而言除了明顯關於一種種族導致的文化性,更可能也關於一種新的、面對商業的態度。就如同電影內所描述,背景是一個過度膨脹的發達城市(和城市背後一雙狐假虎威的魔手),和一個位處偏鄉的人才訓練營(和魔手的一個魔女走狗),然後我們有一個初生之犢「逃脫」的壞女巫,和一個她的不真的很壞心的好女巫閨蜜。用兩個女巫的對立特質,來看這種詛咒會更加有趣。因為問題不在,誰有天賦、誰是詛咒本身,逃脫詛咒的過程,更關乎的是面對詛咒,面對傳統。
亞莉安娜飾演的就是這個好女巫,我以為角色「格琳達」的詛咒,就是剛剛提及的商業電影的詛咒。格琳達的粉紅色是《芭比》的粉紅色,是「美麗」、「敷淺」、「庸俗」、「因為有錢所以善良」、「純粹」。一言以敝至,因為太過純潔,而令人不安,但誰會不想跟他當朋友?格琳達的詛咒是,「無能」。她沒有魔法。跟奧茲一樣;另一邊,英國舞台劇出身,辛西婭艾利沃飾演的綠身壞女巫艾法芭,在故事中同樣是名門出身,卻似乎是「壞種」。
《魔法壞女巫》真正的藝術張力在,你必須揣想,甚至幻想,這樣「正確」、「明顯」、「名門」、「顯貴」的好,這種電影魔法,究竟是格琳達式的「沒有魔法」,還是壞女巫艾法芭的憤怒、無法控制,充滿正義感的「躁動魔力」。
放在一個,我們對電影魔力正在喪失的時代,如果《懼裂》如此昭然若揭沒有深度的「肉體恐怖」都能令文青感受到一種對電影復甦自身的渴望與恐怖,那《魔法壞女巫》應該是一個更有「深度」的提示:當中高齡藝術片與商業片觀眾,頻頻把電影的未來責任推託給莫衷一是的年輕抖音世代,這些渴望懷舊的孩子,其實更渴望比他們年長的世代告訴他們,藝術製作與觀看的環境,對未來,我們需要什麼魔法。
你需要的魔法,究竟是美麗無邪、無助無能,還是赤誠、困惑,出走江湖,甘負罵名,且成為「目前唯一能夠運作的」。當今世界的魔法焦慮或許不再是對身份、純潔度的審查,有無魔法、是否純正完全不應該再出現在藝術電影的「作者性」討論上。對筆者我而已,當下唯一值得拿出來談論的真正「藝術性」,是誠實觀看藝術的包袱,就像是(或者完全不像是)《魔法壞女巫》的寓意,一個顯然是「壞」的女巫,他的不純淨、他躁動是因為什麼、為了什麼。
當然你可以說,整部片就是一個賭注,看觀眾能不能看出來這層賭注。背負這種賭注,就是藝術的包袱自身;因此朱浩偉必須被稱為當代作者。畢竟你能說「格琳達」的傻,就沒有「艾法芭」的覺悟,陰陽兩極,「格琳達」與「艾法芭」必須雙劍合璧、相輔相成。voilà,這當然就是片商和創作者想聽到的完美答案,也是或許之餘任何電影內外的人生情景也適用的人生真相。
電影下集2025年十一月上映,上集《魔法壞女巫》令全世界莫衷一是,這已經說明了,比起進去戲院挑戰一個三小時的電影,我們更多享受的是繼續罵或捧一些明確、安全的作品。《餘燼》也是160分鐘左右。我不禁揣想,明年此時的我,怎麼看現在作為一個沒有魔法、也不是名門的麻瓜觀眾的我。明年此時,電影的市場與電影的世界會如何,而屆時的《魔法壞女巫2》會有票房魔法了嗎?卻話巴山夜雨時,有沒有可能長出魔法的是我?
●作者:沈怡昕/影評人
我是廣告 請繼續往下閱讀
●本文為作者評論意見,不代表《NOWnews今日新聞》立場
●《今日廣場》歡迎來稿或參與討論,請附真實姓名及聯絡電話,文章歡迎寄至:opinion@nownew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