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微光/刮痧與愛的距離

▲黃卉君/34歲/台南人/物理治療師,刮痧家族第三代。(圖/記者陳明中攝)
文/記者鄭宏斌-2024-07-08 11:06:16
我從小被刮痧刮到大。外公是大陸的中醫師,當年隨國民政府撤退來台之後開國術館,刮痧很厲害,我媽媽、舅舅都會刮痧,我是第三代。以前大人沒有刻意教我們小孩子刮痧,不過他們會討論刮痧手法和個案的痧圖,有時叫我們幫他們刮一下,我耳濡目染,在心中埋下「刮痧很好」的種子,現在是一個推廣刮痧的物理治療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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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在家裡常被媽媽刮痧。有一次,早上在學校身體不舒服,有點發燒,中午回家休息,我媽是護理師,但她不太能接受小孩子請病假,一定要去上學,所以她從醫院趕回家迅速幫我刮一刮,超痛的,我一直哭。刮完之後我退燒了,下午立刻就被媽媽趕去學校繼續上課。

我媽刮痧超可怕,因為她個性很急,刮兩三下就要解決,所以超痛。刮痧應該刮一下就讓對方休息,等血流回充後再繼續刮,才不會那麼痛,但我媽就是急。我媽和我都是很倔強的人,長大後才知道她是刀子口豆腐心,她幫我刮痧,是一種愛我、在乎我的表達。

刮痧是一種非語言的關係連結,在我們家,只要遇到考試考不好、失戀等等,不管各種狀況,處理方式就是刮痧。

外公開國術館,小時候我的骨頭很容易跑掉、關節卡住,外公會幫我把骨頭推回去。我們家有骨科背景,加上我媽是護理師,希望小孩子也走醫療的路,所以我進醫學院、念物理治療,在物理治療方面的專業也是骨科。刮痧對於肌肉骨骼是一種很好的放鬆方式。

後來上研究所繼續念物理治療,我問老師可以報告刮痧嗎?他是個很洋派的人,就說 "sure, why not"(當然可以),我從報告期刊到碩士論文的題目一直都是刮痧,沒有換過。我的個性是這樣,沒有人做的事,才值得我去做,如果很多人做,那就讓別人去做就好;這世界不需要錦上添花,但如果我今天不做刮痧,可能就沒有人做了。

小時候從外公那邊接觸中醫,長大後接受西醫的訓練。西醫是有邏輯和系統性的分析,就像物理治療,我們會講鑑別診斷,從對方說的資訊,進行測試,基於結果推斷受傷原因,最後定案要給予什麼樣的治療,這是我很喜歡西醫的部分,邏輯性很強。我現在推廣科學刮痧,因為學過西醫,所以有不同切角,在解釋的時候病人比較聽得懂。

▲黃卉君是刮痧家族的第三代,現為推廣刮痧的物理治療師。(圖/記者陳明中攝)
我把人拆解成身體、內心、大腦三個部分,身體會有自己的感受,內心就是情緒,大腦是後天學習、對事情做判斷。我是身體派的,身體會告訴我們很多訊息,我覺得身體很像小孩子,感受到什麼就會直接表達出來。

從個案刮出來的痧圖,我可以判斷發生過什麼事,知道你可能比較容易緊張焦慮,也會知道你內臟的狀況,我從這些資訊去拼湊出一個人身體的語言,痧好比是一個人的勳章,如果沒有發生過這些事情,你不會有這些勳章。所以痧圖的訊息很準,有一點像算命,但算命還要看出生時辰、是推測未知的事,痧則是已經發生的脈絡。

要刮一個個案,我會從基本資料開始,聊工作、問常站還是久坐、聊他的疾病史和家族病史等等,這些都和痧圖有關。例如家族病史有高血壓,我會知道這個家族的人都很有責任感,很看重別人的要求;如果肝臟有問題,中醫說肝主怒,他的情緒起伏可能比較大;如果是大腸問題,可能長時間工作、忘了上廁所。

我在看他們的疾病史或家族病史的時候,看的是他們整個的思考脈絡,想法會影響到行為,行為變習慣,最後就是命運和身體的結果。

有些人比較了解自己,刮出來的痧圖就會如他所說,但也有人跟自己的身體不熟,或是心口不一,我一刮,就沒有痧啊,那我就要去找問題的源頭在哪裡,一邊刮一邊跟他聊,刮痧其實是在幫別人探索他自己。

一般人刮出來的痧,通常會是紅色線條,如果是精神身心出問題的人,痧就會很紛亂,還帶紫色,有怨念的感覺。

不過,我曾經遇過一個重度憂鬱症的個案,家裡出了滿多狀況,讓他有些執念放不下,但我並沒有刮出很亂的痧圖,我就跟他說,其實你的身體比你想像中還要堅強,雖然你總覺得孤單,但你至少還有身體,身體是你的夥伴,你可以跟他一起好好地走下去,重新追求人生,不用被原生家庭綁住。

▲物理治療師黃卉君說,刮出來的痧,是一個人身體的語言。(圖/記者陳明中攝)
身體會說話,有人刮完之後會沒來由的大哭,身體是很老實的,我會感受得到這個身體很悲傷。有人平常樂觀,刮完很憂鬱,也有看似很憂鬱的人,刮完之後變得開朗,刮痧會讓人趨於平衡。

中醫講補與瀉,但我認為刮痧不是補、也不是瀉,是引導,血流太多我幫你導走,血流不足我導過來,就像我們和個案聊的時候也是在引導,拋出提問,讓他自己思考,做出自己的抉擇,畢竟這是他的人生,他要為他的決策負責,我們只是陪他一起探索。

有人說刮個痧幹嘛聊那麼多?我要解決你身體的問題,要先知道是什麼在傷害你,最後發現,源頭往往來自你的想法、情緒,以及身處的環境,如果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就沒有辦法幫你解決。

可能我們家的人都很關心別人吧,像我媽是一個很雞婆的人,有一次她來診所看我,明明她自己膝蓋不好,看到我有一個病人正在治療,她還蹲下來研究他的腳,說你這個怎麼樣怎麼樣,我心裡想說你膝蓋也不好,可不可以去坐好?她就是充滿好奇心。

另外還有,小時候我爸媽離婚,在那個過程中我很不好受,當時我探索過自己,也感受到很多負面情緒,就會覺得,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要成為一個同理別人的人,在我小時候,如果有一個人能試著理解我、跟我聊聊,那該有多好。

▲物理治療師黃卉君認為,刮痧是一個幫助你探索自我的過程。(圖/記者陳明中攝)
到了現在,我想讓別人知道有人是在乎你的,有個地方可以讓你闡述平常不能講的話,你也有機會做出不同的選擇。

刮痧的潛在語言是「我在乎你」,不然我幹嘛花時間刮你,還要了解你的傷痛,某種程度上,刮痧也是一種信任,你要脫衣服,還要告訴我你的傷害。刮痧就是一種關係的建立。

我常跟我的學生說,如果你對你的另一半生氣,就幫他刮痧,基本上你會不開心,就是覺得自己是受害者、對方過得很爽,但可能你幫對方刮一刮,發現他的身體其實很差,你就會了解沒有誰比誰好,彼此可能有什麼誤會。你會有另一個客觀的視角去理解對方,越理解,才有辦法同理,然後體諒,那關係才會改善。

記得以前在家裡,我跟我媽可能上一秒還在吵架,下一秒她要幫我刮痧,我說我不要,她說你給我坐著。我雖然很生氣,但還是坐下讓她刮,刮一刮、痛一痛,然後就破冰,什麼事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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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卉君/34歲/台南人/物理治療師,刮痧家族第三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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