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子不能輸》(2022)由日本導演三宅唱執導,於柏林影展「奇遇單元」首映,雖於柏林並未獲獎,卻在今年初日本旬報獲得十大影片之首,女主角岸井雪乃更以此片榮獲「日本奧斯卡」電影學院獎影后殊榮。本片在台灣,於2023年台北電影節首映後,於七月二十一日上映,筆者有幸於下片前看到這部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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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宅唱之前以《你的鳥兒會唱歌》(2018)在台灣小有名氣,這部神奇的電影讓我在大銀幕看了兩次、回家還至少完整看過兩次,不包含偷偷零星看過很多次段落。從《你》到《惠》兩部小說改編電影,三宅唱的實力非常明確,優秀的選角不在話下,卻是能捕捉到演員從外在面部表情、身體動感,到內在流動的能量,而這種表演能量的收放,在《你》的通俗愛情小說,到《惠》典型的拳擊勵志傳記故事中,是可以平衡形式與內容、理性與感性的。
至於這些零星釋放的情緒,如何在電影結尾被拓展成一個燦爛如荒川夏日煙火大會的心靈景象,就要觀眾自己去戲院體會了。
荒川在東京北邊,是這個故事座落的場景,電影中的拳館是荒川區最早幾間拳館,全館的拳手紛紛退出,尋找新的拳館或放棄打拳。疫情衝擊,三十代的聾啞女主角面臨來自家庭與自我的自我認同危機,配合上老東京的衰敗「待更新」,這些脈絡讓這個座落在巨大都市環狀地帶的故事有了與其他拳擊電影不同的新面貌。
「疫情」被巧妙的編織進這個看似「無聲」的電影的前半段,通過從小有聽力障礙、能閱讀唇語、不善言語的女主角在拳擊場上(比賽時聽不到裁判的聲音、得獎拍獎盃照聽不到攝影師cue)、訓練場上(溝通雖然沒有問題,但好像比較慢半拍)、生活中(跟戴口罩的路人、警察的誤會),我們可以從惠子母親因為緊張拍攝的數位相機照片、從惠子(因為聽不到所以更害怕痛)只會進攻不會防守的比賽影像、從教練的訪談、從得獎時攝影師的棚拍,我們從別人的影像分析出惠子的被動。科技無所不在,最後來到新的拳館,惠子受不了老是拿著iPad想要每一句話都用Siri溝通到的新女教練。
日本美景多、有拍不完的城市小鎮,但放在電影中,這樣的美很容易淪為千篇一率的旅遊節目風景。偏偏多故事,不能用旅遊風景的框架來拍攝,尤其是像《惠》這樣危險的元素組合(聾啞身障、女性、拳擊),又發生在疫情百廢待興、荒川老舊衰敗的場景中。在「映画美学校」休業的日本新生代導演杉田協士、清原惟,甚至深田晃司,就算作品不在東京,他們作品有別於以往片廠、電視台投資的典型文學改編作品,都對電影故事發生的「空間」有很強的意識。如何用空間對話人物,確實是當代日本電影的難題。
▲在《惠子不能輸》中,岸井雪乃飾演天生聽障的職業女拳擊手惠子。(圖/光年映畫) 這部片有絕對的大銀幕之必要,首先因為三宅唱在拍攝之初就已經意識到若在結構上要漸進的拓展個性封閉的惠子的感性,必須反其道而行的透過「聲音」,但為了展現對主角「無聲」生活的體會,卻又不能放置配樂。音效的適度使用變得非常重要。
其次,三宅唱的電影很喜歡拍河堤。河堤似乎是邊陲地帶生活的憂鬱青年可以放聲說話的地方。拍攝「不習慣」言語的惠子的故事,三宅唱在這部片找到了黃昏時刻的、夜中電車斑斕光線反射的角落,河川作為電影人物的「溝通」舞台,三宅唱作品在乎的是邊緣地帶中人物的自我重生。
雖然,十六釐米膠卷在這兩年藝術電影中不算少見,三宅唱細膩的「觀察能力」,無論在演員調度、身體動感、城市空間上,都必須要「減弱」影像的細膩度,才能更接近上述的演員、情感、身體感。故影像媒介的選用不是僅有象徵或裝飾性質的包裝,是能更配合本片結構上擴展性的實質工具,這種手法讓人想起克萊兒德尼或凱莉來卡德的某些作品。他們都是在DVD或者串流上看起來很「難看」的電影。
▲岸井雪乃以「無對白」精彩演出奪下第46屆日本電影學院金像獎最佳女主角。(圖/光年映畫) 與永遠榻榻米、50釐米定鏡的小津安二郎現代主義美學不同,《惠子不能輸》的光澤來自稍微廣角的鏡頭(35 or 50)。 小津安二郎,尤其晚期作品注重的「穩定度」,在三宅唱這裡有了完全不同的現代主義取徑。這種當代電影的新解,與小津的「絕對的穩定」相比,卻是在不穩定中找到平衡,濱口在日本雜誌的評論稱之為「準備的藝術」。這種危險的平衡感,讓對形式美感的戀物癖細節控,與對通俗小人物有身體外到內的感性同理心之間找到平衡。三宅唱最大的價值,是滿足了商業電影的改編框架,在藝術性的影像形式探索中沒有讓電影被「戀物癖細節」壓垮其獨特的感性,最終這種帶有流動性的獨特感性能作為電影的主體,讓觀眾持續想觀察電影中、角色臉龐上的細節。
感謝身旁精通日文的影友提醒了我,三宅唱和濱口龍介,應該是黑澤清讀書會的成員之一,兩人是定期討論電影形式的創作者,濱口龍介也確實寫了一篇影評「準備的藝術」評論《惠子不能輸》。若真的要談者兩位作者的交會,三宅唱低調不張揚,甚至被我指控有點中庸的電影節奏,相比於永遠做自己的濱口龍介,和電影中的角色同樣做自己;總覺得兩者最大的相似性都是漫溢出銀幕電影愛。《惠子不能輸》的影史臨摹,不若濱口龍介在長短片的卡薩維蒂、希韋特致敬這麼迷卻;但鑑於兩者在同一個討論圈,因此我情願相信,三宅唱有著對經典電影大量的思索,在這部片來說,在訪談中我們看到一些痕跡,可能來自西部片。
對電影史深刻的理解,讓他們能從框架下經典影像臨摹,從當代生活的庸俗場景中拓展出對生命的愛。
這種具有「潛力」的影像,出現在看似溫吞的《惠子不能輸》,甚至不精確地誇飾法可以說,這兩年崛起的一批日本新生代導演的共通特色。
在影展的場合,這樣的「疫情」作品若沒有在一個夠大的銀幕,甚至在一個疫情時節,被放到線上看,與影迷耐心競賽的這場遊戲,恐怕有點吃虧。當然,若被放在「奇遇單元」這樣的框架下,對這部沒有歐美知名明星、沒有政治題材、慢熱的深水炸彈來說,可能是一種保護沒錯。照理來說,若能好好坐在任何螢幕前,本片末浮光粼粼的人物面孔,河堤上的自我覺悟,一個主流電影的非主流影像詮釋,應該能征服任何觀眾。
●作者:沈怡昕/影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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