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底情深》、《夜路》導演吉勒摩戴托羅(Guillermo del Toro)新作《吉勒摩戴托羅之皮諾丘》(Pinocchio)本月中於Netflix獨家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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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大牌明星助陣配音,如「古一大師」蒂妲絲雲頓、奧斯卡影后凱特布蘭琪、伊旺麥奎格、克里斯多夫·華茲等眾星雲集;《皮諾丘》是戴托羅終於實現心中懸念,數十年間劇本被好萊塢片場紛紛拒絕,戴托羅在《水底情深》榮獲奧斯卡最佳影片後,再次力推本片,最終由長期資助作者導演圓夢的串流平台Netflix出資完成。
《吉勒摩戴托羅之皮諾丘》是一個突出的版本,放在戴托羅最具有反戰色彩前作旁《惡魔的脊椎》(The Devil's Backbone,2001)、《羊男的迷宮》(Pan's Labyrinth,2006)旁,幾乎可以說是一套「殘酷童話三部曲」。三部作品的故事同樣發生在戰火肆虐的殘酷時代,讓純真主角接受各式人性考驗。戴托羅讓《木偶奇遇記》的故事,從皮諾丘的奧德修斯之旅,經歷考驗、認識世界、變成好孩子。因為體會了人性,最後透過魔法,最終成為「真正的男孩」。
在他的皮諾丘電影中,跟其他的版本最大不同,皮諾丘最終不需要變成「人」。旅途中,皮諾丘因為不是人、也不是木頭,所以不會真正的死去,而「永生」卻意味著不能體會死亡的沈重。這是缺乏「人性」的他無能理解的「缺憾」。父親傑佩托總是說,「我希望我的卡洛可以回來」、「我希望我的皮諾丘是真的男孩」、「你不能像我卡洛一樣」,希望皮諾丘像正常的男孩去上學、不要說謊。「怪物」皮諾丘一次次天真的為了滿足父親傑佩托的期待,完成他救活亡子的「夢想」,而參加馬戲團、參加軍校,一次次因為意外死去,又復活。
至於故事的最後、旅程結束之際,皮諾丘因為英勇救父而被仙女賦予的禮物,是否還是他原先的「永生不死」?戴托羅給了故事一個希望,電影最後提到「可能終究會死去。那時他就成為真正的男孩了。會發生的終究會發生,然後消逝」;而不再輪迴,或許就是電影導演戴托羅對他的版本中造物主、父親最溫柔、深情的反省。
在戴托羅版的電影劇情中,父親傑佩托最後領悟了,皮諾丘就是皮諾丘,不需要變成他死去的兒子。皮諾丘的愛改變了父親、讓父親自己選擇改變了心態。這也是電影中戰爭提及的祖國,之所以選擇用英文的「fatherland」而非「matherland」的指涉。無論父親是被改變,還是自己決定改變,傑佩托對皮諾丘的原諒總是來的輕易、溫柔,因為最該反省的就是「父親」、「祖國」。
別忘了,皮諾丘其實本來就善良、純真如赤子。馬戲團舞台燈光、軍校中祖國榮耀旗幟,他不當一回事。那些從來不是他最大的懲罰。戰火肆虐的時代,信仰成為統治的工具,皮諾丘看到教堂中恐懼的村民指著他叫怪物,教堂十字架上的卻是傑佩托雕刻的受難基督像,不死的皮諾丘問了「耶穌也是木雕,為什麼他這麼受歡迎,而不是我。」
戴托羅版的特色就是「不死的皮諾丘」;正因為他不死,打斷了一組地獄輪迴,由「戰爭」與「死亡」建構起的上帝、基督、國家、父親、兒子的父系神話。《吉勒摩戴托羅之皮諾丘》繼承了迪士尼版《小木偶皮諾丘》(1940)對原著結構的省略,卻也同時是在設定對十九世紀義大利作家卡洛科洛迪(Carlo Collodi)童話《木偶奇遇記》進行致敬。
卡洛科洛迪是「義大利統一運動」的支持者,皮諾丘故事最原始的版本結局充滿警世意味,代替天下父親提醒著小朋友不要偷懶、不要撒謊、要努力奮發向上,救亡圖存。儘管是文學名著,但其政治目的與蔣公看到「小魚逆游而上」的寓意是一樣的,甚至是小木偶在最早的版本結局中被「架上火堆」,而不是變成人形的完美結局。
迪士尼版《小木偶皮諾丘》(1940)則是華特迪士尼監製第二號作品,雷電華(RKO)出品,接棒了《白雪公主》打響的品牌名號。1940年正是美國參戰二戰前夕,全片只有歡欣歌舞,戰爭陰影、暴力殘酷絲毫未沾。《小木偶皮諾丘》大量省略、調動原著,既聲光夢幻、又警示效果十足,這是一種既弱化也強化了原著卡洛科洛迪故事中的「教育意義」高明改編。迪士尼版的父親傑佩托最後迅速原諒了皮諾丘、為木偶落淚,木偶復活後的歌舞來的太喧鬧,讓我們忘了父親情緒轉折來得有多突然。
這一切提醒著我們,每一個「皮諾丘故事」的版本,重點幾乎都不離其核心:「小孩子不要撒謊」,所以「說謊鼻子會變長」、「不說謊的木偶才能當真男孩」才成為我們聯想到皮諾丘的直覺聯想。
鼻子會變長、最後會變成人的皮諾丘,印象深植人心,自一九四O年版本代以來,歐美各國沒隔幾年就要改編一次,其改編歷史不勝枚舉。「迪士尼文藝復興」後,2010年帶迪士尼急欲轉型,「真人版」又再一次翻拍早期經典,今年更有迪士尼自家出品《阿甘正傳》導演勞勃辛密克《木偶奇遇記》。加上2019年,義大利名導馬提歐加洛尼拍攝,極為終於義大利原版童話的《皮諾丘的奇幻旅程》,五年內有三部「小木偶」長片問世。
童話一次次翻拍,每一次新的版本就像新的「科學怪人」,服務著每一個片場、每一個導演的慾望。「造物主」的渴求多深,小木偶的鼻子就有多長。至於最後能變得多像人,或許還得先回答什麼是「人性」。
《吉勒摩戴托羅之皮諾丘》對怪物有著別人沒有的濃濃的愛,他在訪談中提到「『動畫』不只是電影的一種類型」,他強調動畫是一種藝術形式,透過做出手作木偶的「歲月」質感,透過停格動畫操偶師臨摹真實生活中人類動作的「小缺陷」,透過奧斯卡金獎配樂亞歷山大戴斯培(Alexandre Desplat)譜寫,以全部木質樂器演奏的歌曲,戴托羅的新版皮諾丘音樂劇,像是對太過光滑的迪士尼版音樂劇的求愛。
戴托羅彷彿以怪異的節奏,在串流年代用平台自己的錢,向「造物主」迪士尼的求愛。電影中,父親傑佩托反省有缺陷的自己,明白了兒子無須改變。需要獲得新生的,從來不是「被造的怪物」,而是造物主自身。
至於在電影外,電影的世界是誰獲得永生?誰又繼續輪迴?
●作者:沈怡昕/影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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