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一個月前，某次會見某大人後有感而發，便在臉書貼了個短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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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字怎麼寫？春雷一響，兩條虫就冒出頭來，一條叫貪心，另一條叫虛榮。
政治人物和幕僚超愛這兩條虫，忙著朝老大的屁股裡吹氣，讓他快點飄上天。
但汽球吹過頭一定會爆。朝屁眼裡吹氣的麻煩是，一旦爆了，炸出來的東西會很髒很臭，而且巴著屁股的幕僚得概括承受。」
沒想到，不到一個月，雙北市政府接連出事，而且原本的小事件超展開成為一場又一場公關災難。本來只是牛仔褲上滴了滴墨水，不料市府高幹們太急於用力擦掉這個污點，洗潔精不夠力，連鹽酸、小刀、砂紙都用上了，有的開地圖砲，有的蓋黑布。結果褲子破了，皮也開了，肉也爛了，大腿傷口感染成蜂窩性組織炎，不得不截肢。如果這還不夠叫作「蠢」，那我實在不知道「蠢」字該怎麼寫？！
在政治圈，使壞是必然的，犯錯是難免的，但犯蠢卻是致命而且無藥醫的。當助理的第一天，就知道不講點白賊是活不下去的。打來立法院的每通電話都說要找委員，接電話第一反應當然是：「委員在開會，請問您那位？」然後再看狀況要不要轉接？要是你回：「好，請等一下。」轉頭看到委員在搖手，「對不起，先生，委員說他在開會…。」那應該中午就可以打包領便當走人了。
在公關危機處理上，「蠢」字卻得反過來用，因為重點是「防止危機擴大」，而不是急於滅火。「遮掩」通常是風險最大也最壞的辦法，除非你有把握遮到密不透風。所以公關學常說：「誠實是最好的策略。」這是因為我們身處一個民主自由體制下的開放社會，任何人都能提出質疑，甚至上網爆料，神人會肉搜、撈公文、抓證據，根本無法滴水不漏的完美遮掩。開放社會永遠無法做到像對岸那種威權管制社會一樣，一切向上看齊，媒體全在黨政控制之下，還有網路長城可以刪帖，有警察可以隨便因言逮人，黨中央能整到你不死不活。咱們這種開放社會，那有什麼「吹哨者」？有證據的真實爆料，一吹就是鐵喇叭公告周知，而且只要被發現造假演戲，大家就搬好板凳，點煙翹腳準備看連續劇。最原始的問題到後來已沒人在意，大家只記得你在演戲造假。
第二種蠢病源自於「自大一點唸個臭字」。當了幾天官，發了幾次言，搞了幾波網路聲量翻紅，就覺得自己天下無敵，是個神人了。遇到攻擊就開地圖砲亂轟，根本不知道自己惹到的是什麼怪物？玩了幾天PTT，就以為自己佔領了PTT，敢去惹毛創世神？被長官賞識不次拔擢，便接二連三鬥走前輩老將，為自己創造無數敵人。而這些老人家對你們家一針一線的來龍去脈恐怕比你還熟，人家只是基於職場倫理隱忍不發，而不是鬥不過你。一旦捅破人情底線，連你家地下室的保險箱都可能炸得片瓦不留，怎會對離開的同事還要踩一腳呢？
也正因為自大，所以以為自己所知道的就是全世界，自己所掌管的單位就是裝甲鐵桶，只要眾口一致，便能「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倒黑為白，倒果為因，連自身所在的社會環境與限制條件都沒搞清楚，如何能作出正確決定？這些人不知道，現代資訊世界已經發展到什麼地步？四叉貓那種肉搜功力還只是小兒科。Youtube上有個「腦洞烏托邦」，最近一期節目就在講某老外在推特上貼了張飛機照片，發起一個挑戰，考考網友這架飛機的型號、位置、與此次任務的最高指揮官，沒想到沒多久就被網路神人通通解答。高手不但在民間，全世界怪物與大神也都在網路上閒逛，你藏得了什麼？又遮得住什麼？人家只是不想弄你，你卻沒事去惹毛人家，不是自作孽找死嗎？！
再來還是因為自大，就亂開地圖砲，結果不但沒有「縮小打擊面，擴大爭取面」，反而惹毛更多人。罵人家是「選舉蟑螂」，一句話把全台灣所有政治公關公司與做選舉的個體戶們都給得罪了，原本跟你無冤無仇的現在也覺得自己被踐踏了。「愛有排他性，恨有連結性」，不同黨派不同立場的人都被一句話激活了，有志一同來拍個「蟑螂總動員」，同心協力讓貴黨團滅。況且，何不回去問問你家前輩，2014年正是這群妳口中「選舉蟑螂」組成的「流浪狗團隊」，把妳家老闆拱上現在這個位子。喔！對不起，我忘了，那些戰功彪炳的老將們，已經被你家老闆砍到一個不剩了，偶有剩下幾位還都被妳老闆當成「狗」了。
會造成這些公關災難，不是公關危機處理技術不純熟所致，而是整個系統的心態與價值觀都出了很大的問題。因為有個自命不凡，自我封神的老闆，所以整個組織只容得下抱大腿、舔屁眼、毫無質疑的信奉、永遠順著毛說好話的幹部，這是這群高幹的晉身之道。君不見，多少政府政令宣導廣告，重點都是突出首長照片影像？而不是追求畫面美感與說明簡潔清晰？這就是虛榮，就是貪心，不知不覺就著了廣告商投其所好的道。要載人升空，得先造出熱汽球，再把人放籃子裡自然升上去，還得有繩索控制降落。但這些幹部與廣告商只管往老闆屁眼裡吹氣，因為這樣最直接老闆最舒坦，預算撥補最容易。凡事積久成習，幹部們自己也變成了這種向上捧著屁股，向下耍著權威又愛慕虛榮的兩面人。覺得自己即使不是神，也是唯一能傳達神諭和控制祭典儀式的大祭司。其實，這些人在外界眼中，也不過只是個神棍。
套句柯P以前講過的話，這是「組織文化」的問題。但他這些年不但沒有改得更好，反而搞得更糟，還造就出一堆連蟑螂都不如的神棍。更諷刺的是，「組織文化」這個管理概念，好像還是當年某位老「選舉蟑螂」跟他講的。
我們在嘲笑這些公關災難之外，其實該學的東西還很多。古人評三國時云：「非成業難，得賢難；非得賢難，用之難；非用之難，任之難。」那什麼叫「賢」呢？就是某方面有足夠專業才幹的人才。賢者不是聖人，品德不需完美，但能力必須出眾。管仲驕奢，張居正好色，但皆能力挽狂瀾成就國家。君王要能容忍，也要能控制，更重要的是懂得「尊重」。劉備三顧茅蘆才請出諸葛亮，出山前還得先講一遍隆中對。周公為求賢才，一飯三吐脯，一沐三握髮。真正的人才不是需要請，更重要的是大老闆要能跟他懇談國家大勢，經常交換意見以下達政治決定。觀念取得一致後，才能任賢施才，而不是隨便找條狗來亂咬人。但現在的領導者，多半是想到啥就光著屁股出來打LINE交待屬下工作，才會一沐三握髮。大概因為確診喪失味覺嗅覺，嫌飯菜不好吃掃地上罵人，才會一飯三吐脯。把自己當成了皇上，把政府當成了寵物狗繁殖場。既忘了只有改變國家社會的偉大目標才能凝聚眾賢，升官發財這些私利目標只能集結小人；又忘了尊重不同意見這回事，反而任小人神棍橫行，出事就切割拋棄如敝履。良禽擇木而棲，一隻可以翱翔天空自己覓食的老鷹，目光如炬，又怎會願意跑去這家當條狗呢？如此不斷遠賢臣，親小人，這個單位還有救嗎？
很多人以為公關災難就只是個技術問題，其實不全是。重要的不是技術，而是公關操作背後的政治決定。而政治決定的背後，是政治人物與政治組織的政治文化與組織文化。政治學中，政治文化是一群人對於政治議題的一套價值(Value)、信仰(Believe)、態度(Attitude)、以及情感(Feeling)，可能還得加上共同努力的目標(Object)。這才是人們口中的「中心思想」，才應該是一個政黨、一個政治人物、以至一個國家社會，值得經營與關注的東西，而且是所有成員時時警惕、討論、與修正的行為路徑。
政治裡，壞的可以監督，笨的可以學習，但那種又壞又笨還自以為智商157到187(伊北七)的，就只能稱之為「蠢」。本草綱目沒有記載，但人人皆知，蠢人無藥醫也。蠢病怎麼診斷？有人一張嘴(曰)就吐出兩條「虫」來，讓「人」聽得頭上「三條線」，大概就算確診了。
●作者：吳崑玉／專欄作家、前親民黨文宣部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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