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座城市至少總有一兩個畫面,會讓人感受到生活在這裡的人,似乎有著一堆悶在胸口出不來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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溜到陽台抽菸的東京上班族,對我來說,就是這其中的一個畫面。
日本人稱在陽台上抽菸的人,叫做「螢火蟲族」(ホタル族),因為菸蒂頭發出的火光,遠遠望去,尤其在夜裡,就像是螢火蟲般,閃爍在水泥森林之間。
雖然我那會抽菸的東京朋友告訴我,螢火蟲族其實也沒什麼無奈的。溜去陽台透氣的他們,在抽菸的時候腦袋根本就是放空的。大多數時候什麼也沒想,什麼也不願意想。因為辦公室裡要面對的事情已經夠煩的了,出來抽菸就是想要轉換一下情緒,於是在吐納之間只是發呆,有時候連手機也不看。
螢火蟲族說是沒想過無奈或是不無奈,但旁人聽起來、看起來確實還是有點無奈的。不過說到底,上班族本來就是無奈的化身吧,好像也無關抽菸與否。每一個座位上都盤據著一隻無奈鬼,讓再怎麼精力充沛的人,坐在那兒就是乾等著被吸光元氣,比Dyson還強的吸力。
我住的公寓隔一條小路,正對著一間公司行號的大樓背面。那棟建築沒有陽台,但有開放式的逃生樓梯,平日上班時刻,要是我在家,拉開窗簾,常常都會看到溜到樓梯間抽菸的上班族。大家的表情和身姿總是無奈。當然,是我這旁人自以為的無奈。但即使不無奈,每個人都藏著一抹不為人知的心事,總是不會錯的。就這樣每一層樓梯站著一個人,從下到上,堆疊出一座東京日常的螢火蟲之塔。
有時我工作累了,一拉開窗簾,看見整棟大樓居然沒有任何一個人在樓梯間抽菸,竟感覺有點落寞。偶爾看見所有的樓梯間都站著人,而且大家都朝著同一個方向在抽菸時,居然會有種「賓果」聯成一線的幸運感。
連這種無聊的瑣事也有所感受,我那抽菸的朋友,拍拍我的肩,笑著對我說:「我怎麼覺得你比我更無奈啊!」
我家位於公寓的邊間,隔壁棟大樓也是一間公司行號,可是我看不見樓裡的風景。雖然看不到,但我知道那裡的樓梯間或陽台偶爾也會站著人抽菸,而且多是加班到很晚的人。因為有時候,我吃過晚飯在陽台上收晾乾的衣服時,便會嗅到隔壁傳來的淡淡菸味。要是特地洗乾淨的衣服,晾在陽台結果卻沾上菸味,感覺很徒勞。還好實際上衣服沒有因此真的就有菸臭味,不然確實挺困擾。
以前抽菸的日本人很多,近年來明顯減少。比我對於菸味更敏感、更無法容忍的人似乎愈來愈多。最近聽說很多公寓住戶,對於在陽台上抽菸的螢火蟲族,開始表達抗議。因為日本的公寓陽台,為了防災逃生著想,不會用鋼筋水泥隔間,僅會用上下左右都有縫隙的塑鋼隔板。因此在陽台上抽菸,菸味很自然地就會飄到隔壁。抗議的住戶說,夜裡開窗睡覺,結果都是在吸二手菸。向管委會間接抗議若沒改善的話,就直接匿名投函到對方信箱裡。不過誰都知道抗議的就是隔壁住戶,匿名也沒用,最後就搞得鄰居的關係惡化。
「在家裡抽菸被家人趕到陽台,在陽台上抽菸又被鄰居厭惡,我們該去哪裡抽菸呢?我們只是想要抽根菸,放鬆一下而已啊。」
事務所裡的日本前輩是個老菸槍,聊起這個話題時,兩手一攤對我說。
「能戒菸當然是最好。戒不掉的話,現在不是有加熱式電子菸,不會飄出菸霧的嗎?要不是試試看那種呢?」我這個門外漢提議。
「電子菸,味道就是不太對。」前輩笑著說:「不抽菸的你,不會懂的。」
螢火蟲有著旁人不懂的堅持,無奈地不知道該流浪去何方。
城市早已不見螢火蟲的蹤跡,陽台上的螢火蟲族是否有一天也會絕跡?明明知道抽菸是不健康的,還會影響到他人,可此刻的我,卻莫名其妙地升起一股「保育」螢火蟲族的心。
「對了,晚上聚餐要去哪吃?上次說是什麼義大利餐廳的?」前輩問我。
我想了想,說:「不去那裡了。我們去居酒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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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輩拍拍我,微笑中,一副了然於心。
因為我知道,在居酒屋裡,螢火蟲族們總算可以自在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