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明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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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大概是一個最常把「抱歉」掛在嘴邊的民族吧！在電車上，自己的包包不小心碰到別人了，大家都會很習慣性地道歉。擋到別人的路、聚餐時想吃掉盤子裡的最後一塊魚、要掛掉對方的電話之前，或者要比別的同事早下班，日本人一定會先在臉上堆滿充滿歉意的表情，一邊彎著腰一邊說著「抱歉」。甚至在路上也會見到一邊接電話一邊道歉的日本人，即使對方根本看不到自己，也會拿著手機頻頻彎腰鞠躬。
「當你可以把抱歉說得很自然，那麼在日本的生活就會比較順利了！」枝豆告訴我。仔細回想，來到日本之後，我向人道歉的次數變多了。不僅僅是工作上的電話或是電子郵件往來，與家人之間也時常互說抱歉。說著說著，變成了一種習慣。也因為常說抱歉，對於周遭的人事物變得比較敏感起來，時常思考自己的行為會不會對別人造成困擾，或者說話的內容是不是失禮。
在東京遇見的人大多是有禮貌的，所以只要自己不要太過失禮，通常都能得到禮尚往來的回應。不過，當我到某家公司上班後，才發現仍然有失禮到不可思議的日本人，也可以在日本社會理直氣壯生存的案例。
那家網路公司的老闆，是一位三十出頭的年輕男生，畢業於一流的大學，相貌堂堂，頭腦聰明，每天總是西裝筆挺，全身散發著一種人生勝利組的氣場。至於為什麼他年紀輕輕就有資金可以當老闆，是因為來自家中長輩的金援。
每次來到辦公室，這位年輕老闆總是呈現醉醺醺的宿醉狀態。和客戶約了見面，不是遲到就是爽約，每次總是搞得客戶非常生氣。對於員工的態度也很隨便，答應的事情老是隔天就反悔，工作合約漏洞百出，甚至薪水可以拖欠超過三個月。總之他的種種行徑，讓人忍不住對他的信任一天一天地減少。這位老闆讓人最難受的一點是，他從來不為自己的錯誤道歉。但是一旦別人犯了一點小錯，他就一定得要到一個很鄭重的道歉，同時要讓對方感到嚴重地被羞辱，不然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某天老闆在網路上訂了一台筆電，在送貨人員把貨品交給他的時候，不小心手滑了一下，紙盒就這樣掉到了地上。「你知道裡面是什麼嗎？是一台非常昂貴的筆電！」老闆相當火大。「啊！真的是太抱歉了！非常抱歉！請原諒我的疏失。」送貨人員相當緊張，馬上彎腰將紙盒撿起。
「你以為你賠得起嗎？把你名字給我！」看來老闆並不願意接受道歉，而準備要向快遞公司投訴。
只見送貨人員立刻跪倒在地上，將額頭緊貼在地面上，不停地說：「請原諒我吧！請原諒我吧！真的非常非常地抱歉！」
辦公室的每個人都驚呆了，任誰都沒想到，會在辦公室看到傳說中的土下座。那位送貨人員，一定是非常害怕丟掉工作吧？害怕到他可以完全放下自尊，去乞求一個人的原諒。
「噁心！」老闆丟下了這句話，理了理筆挺的西裝，就氣沖沖地回到他的座位上，快遞人員則是滿懷歉意地離開了辦公室。接著辦公室整個下午都彌漫著詭異的氣氛，雖然大家什麼都沒有說，但每個人的表情都很凝重。一直以來在辦公室受到言語暴力的我們，雖然並沒有被要求過土下座，不過那種為了一份微薄的薪水忍氣吞聲的卑微，大家都心知肚明。
隔天早上，某位日本同事突然就沒有來上班了。她寫了一封電郵給老闆，說是與這間公司價值觀相去甚遠，決定要離職了。過了沒多久，我也決定不再為那間公司工作了，因為每次只要推開辦公室的門，就會想起那位土下座的先生，還有那不爭氣地，被自己拋棄許久的自尊。
後來我去查了一下關於土下座的資訊，那是日本社會中最高等級的道歉方式，由道歉者把自己的姿態壓到極低，讓對方獲得被尊敬的優越感來取得諒解。以職場為題目的日劇《半澤直樹》以及《營業部長吉良奈津子》中，也見過下屬向上司祭出土下座的場景。我問枝豆，在日本人心中「土下座」究竟傳遞著什麼樣的訊息呢？枝豆則是跟我說，他們在小學時候時常在學校玩著土下座的遊戲，甚至還有一陣子日本很流行「土下座造型的扭蛋玩具」，讓大家可以互送給想要道歉的對象。不過隨著年紀漸長，進入職場之後，才感覺要對別人做出土下座，是一件需要完全拋棄自尊心，來乞求對方原諒和同情的事。
由工藤九郎所編劇的《謝罪大王》電影中，對於土下座有著非常精闢的描繪。劇中的主角是一位專業的「謝罪師」，這位謝罪師堪稱是位「絕對可以獲得原諒的道歉達人」。不僅可以用最完美的姿態使出土下座絕招，甚至還可以根據想表達的歉意的程度，祭出「讓自己頭破血流的土下座」、「愧疚到跳完電車變成幽靈再來土下座」等等絕技。雖然劇情非常誇張，但從中便可看出，有時候在日本社會想要取得原諒，單單只是口頭上的「非常抱歉」或是送上謝罪禮物並不足夠，必須因應不同程度，用身體具體地表達出自己的歉意。
枝豆說，其實他也在職場上看過不少次真人上演的土下座，這對我來說簡直不可思議。但他說，有時候日本人真的會願意為了現實生活去放下自尊，大概覺得那樣做雖然讓人感覺悲憤，但至少還帶有一點捍衛自己工作的武士精神吧！
不過，我相信真正願意放下姿態去道歉的人，才是有資格得到尊敬的一方。老是把自己的錯誤視為理所當然的人，即使頂著高學歷、家世好的光環，即使穿著再光鮮的衣服、擁有好看的外表，終將因為虧欠別人太多的道歉，而損失更多寶貴的東西。
踏出了那間辦公室，我感覺腳步變得輕盈了起來。但也因為那樣的經驗，讓我更加努力地約束自己的言行。身為一個生活在日本的台灣人，且不論遇見的日本人能不能充分理解我們的文化，若是我自己犯了錯誤，必定會真誠地奉上一個完美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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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出自《明太子小姐的東京生活手帳：東京人妻的幸福生存術大公開！》平裝本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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