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應我好好活著

凱特文化-2016-10-09 08:00:00
文/謎卡Mika Lin今天是道別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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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樣在萬里晴空下吃著一樣的早餐,聽說西奈北方出事了。

「恐怖攻擊,死了很多軍人。」他說,有個朋友下個月要去當兵了,總感到非常不安,無解的難題。以前我總認為,軍人被視為是一個擁有穩定收入與生活的職業選項,而在這裡服兵役的年輕男孩們是水深火熱,隨時可能有生命危險。我的心一沈,沒有開口說話,只是轉頭面向那片窮極目光也望不盡的海,有如一片佈滿鑽石的湛藍帆布,美麗而鋒利。沙灘上躺著曬乾的海草,它們和秋天的落葉一樣脆脆的,踩下去會發出喀滋喀滋的聲音。和他肩並肩坐在岸邊的礁岩上,意興闌珊地哼哼歌,時而開玩笑模仿對方說話的語氣、時而討論孔子、時而聽我認真的談論政治、時而聊貓咪和駱駝、時而提到埃及政府和軍方。沒有重點地天南地北,最後一個日落也有如盛在手心的沙,不知不覺已經從指縫中灑落。「真不敢相信妳要走了。」

「是呀,時間過很快,尤其是快樂的那種。」

沒有電力打擾的日子,夜空異常明亮起來,陌生人們燃著木枝,吉他與歌聲圍著火光繞成一縷溫暖的氣氛。兩隻狗兒照常在晚餐時間出現在桌旁,蠟燭微光映照在牠們殷切等待食物的黑色狗鼻頭上。

「如果我是狗的話,絕對要當一隻流浪狗。」愜意吃著披薩,一邊將我不吃的那塊厚皮分享給兩位狗朋友,一邊說著一些前言不搭後語的瘋話。「記得妳說過,但是為什麼?」

「每天隨意走走逛逛,想睡覺就睡覺,開心就搖尾巴,肚子餓了就到村莊裡裝可愛討點食物。」「如果有人想把妳抓起來呢?」「我會逃跑的,我是一隻跑很快的流浪狗。」

講到這幾乎有些為自己感到沾沾自喜。

「我們學校有好多流浪狗,他們成群結隊,過著自在快樂的生活,每天去上課的途中,經過牠們躺在陽光下睡午覺,覺得羨慕死了。」

「快樂的流浪狗?」

「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的呀。」

「好吧,可能我在這看過人們如何慘忍地對待它們,太多的殺害和虐待,不明白他們要怎麼快樂。」

「人們光明正大殺狗?這合法嗎?」

「當人類都沒辦法被保護的時候,怎麼會有法律來保護動物。」他抽著手中的香煙,吐出一口很深的嘆息,彷彿整個胸腔都清空,成為洩氣的、膠著了黑色尼古丁而黏膩的皮球。「人命在這裡只不過像蒼蠅一樣。啪,掰掰。」

眼前一片漆黑,蠟燭熄了,我感覺自己像地毯角落上的一粒塵埃,好慚愧,我講的每句話都站在自己的認知之上,我是如此不自覺抱著既有的成見,大言不慚地繞著自以為是的立場。入夜的沙漠氣溫驟降,寒意從指尖竄進身體,他替睡在茅草屋裡的我拿來好幾條毯子,他說夜深了,早點睡吧。無法入眠,無法平靜閉上雙眼。剛抵達開羅機場,一位男子問我要不要搭計程車,那時厭倦糾纏的我並不想跟陌生人講話,很直接回絕他,約過了一段時間,他再次走到我身邊問「妳在等人嗎?我可以借妳電話打給他。」起初我仍有戒心,以為他要用什麼把戲來騙我,而我多慮了,他替我撥了電話,告訴我,朋友走錯航廈了,要我別擔心,在大門旁找張椅子坐著等吧。我向他道謝後轉身離開,替自己一瞬間的多疑感到抱歉。在旅館離開房間忘了帶鑰匙的時候,櫃檯的工作人員拿著一大串備用鑰匙,一把一把地試,好不容易在約三十把鑰匙裡找到正確的那支,離開前他很慎重地看著我,對我說:「一個人在外面萬事小心。」在市區裡迷路的時候,穿制服的警察伯伯不會講英文,他離開椅子,跟我一起站在路中間,用盡表情和肢體動作,幾近手舞足蹈向我解釋博物館該怎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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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這片土地上有伺機作亂的恐怖分子、有欺騙遊客的商人、有不安好心的司機,但有更多的是熱心善良的平凡人,有更多的是跟我們一樣努力生活著的老百姓。

沒有人的性命應該被視如草芥。擁抱這片土地的美麗,卻無法為它消解一絲一毫的哀愁,想到炸彈,想到俘虜與戰火,想到活在恐懼中的人們,我感覺腸子絞成一團,整個身體內臟亂糟糟的。「答應我,好好安全地活著。」離別前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像鈍刀,哽在喉嚨來回顫抖地割劃著。海浪輕拍沙岸的頻率依然溫和且從未平息,黑暗中看不清他是否點了點頭,又或者是我軟弱的聲音,早已龜裂四散在惶惶終日的乾冷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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