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柯貞年像用一種驚悚片的手法在敘述電影裡啟聰學校發生的犯罪事件。17歲男主角劉子銓暗夜摸黑想查探走廊另一端的教室裡究竟發生什麼,月光被密密麻麻滿樹枝葉穿刺得如一面碩大暗網,撒罩住他。驟然作響的蟬鳴聲唧唧急促,沒有鬼影,開場已經是一陣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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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聲》講的不光只是校園性侵案,還有一股集體霸凌的弱勢沉默螺旋,一片教育體制暗嵌官僚利益的盤根錯節,以及一群聾人學生所代表著無數被社會忽略的微弱聲音,微弱到他們再聲嘶力竭也只有喉嚨震顫的聲音,甚至最後劉子銓好不容易逼急了丹田激出僅有的一句「我們不是壞人」;這又是故事背後延伸出的另一聲巨響,在既是受害者又是加害者的地獄迴盪。
曾執導《天黑請閉眼》的柯貞年以此片提名本屆金馬獎最佳新導演,不只大膽直入這沉重且複雜的多層議題中剖析有力,尤其要調教劉子銓、陳姸霏、潘親御以及韓星金玄彬這批年輕演員們,讓他們從「聽人」變成僅以手語和眼神表情取代口語表演的「聾人」,甚至連周邊學生群都全部引導在近似的溝通互動頻率裡,皆是難度。
電影固然不見得比真實社會案件駭人;但這部片顯然並非只想呈現單一改編事件,劇情鋪疊愈到後段,你愈發現牽扯其中的一大群主要角色們,誰是單純的受害者?誰真的是全然的加害者?哪些站在受害之姿時卻又不得已主動或被動同時也都參與了加害?甚至在無法透徹理解的時候,哪些旁觀者其實也都是共犯之一。
鏡頭拉闊籠罩渺小的他們,又逼近凝視他們噤聲的淚,拉了又扯。這是一部你可能在觀影結束後暫時發不出聲音,但沉重呼吸裡會冒出許多思緒的電影。
因為對白大量減少,相形之下,「聲音」反而顯得凸出。要呼應聾人配戴助聽器的感受,有時候是抽離空氣般的安靜、有時是混淆方向性的嘈雜、有時如心跳只在耳朵裡的轟隆強烈。一場在菜市場撞掉助聽器的聲音驟然變化是一個明顯對比。菜市場和火車站的戲,都是凸顯故事裡,聾人不願孤立於聽人世界的實例,電影院又一例雖較有設計痕跡,但仍達到教人省思的功能。
我喜歡這部配樂。盧律銘在《返校》之後,再次用大量非旋律式的效果音拼接出飽滿驚悚,尤其應和聾人們的處境,使用許多「人聲」當做「樂器」,那些突如其來的「噓」聲以及口部吸與呼的氣音,如切割的人聲高音交雜在變奏琴弦,或碰撞敲擊之中,更顯慌張惶恐。後段哀傷湧洩,鋼琴和弦樂一同哀鳴;最後一切彷彿隨著收尾戛然而止無聲,但又是不安急促的蟬鳴唧唧……
《無聲》稱得上是近來難得整體表演完成度高之作。劉子銓想要勇敢卻又不時閃爍的眼神,一直衝撞依然沒被聽見的憤慨,從一個轉學生的視角,引領觀眾挖掘秘密,他的詮釋毫不生澀。陳姸霏做為關鍵之角,從天真活潑到撕心裂肺,她的翻攪掙扎總能讓人跟著糾結,她的柔軟嘻笑到砰然重挫可以轉瞬一氣呵成,眼淚能有強勁渲染力。
韓國製造的金玄彬因為角色故事背景設定,後段展現了沒有聲音卻震耳欲聾的爆炸力;那一幕血色畫面,連看慣靈異驚悚恐怖片的我都突然像被刺了一刀。
飾演學校老師的劉冠廷,角色雖可正常說話,但他花了許多氣力投入在手語展現,那不只比畫,得在振臂舞指間融入層層情緒,對已是金馬男配角的他而言又是新的表演挑戰;在跟聾人學生們多場論及傷痛的戲,他有時甚至比當事學生有更濃烈的情緒釋放,出現些微的對比。
另外,校長楊貴媚用抑制的理性模糊是非善惡尺度的表演,是強力助燃劑;戲分不多的張本渝、太保和潘親御都各自立體。
預告一直說他們只是在玩;但那個舉起兩根手指在左右兩側搖晃的動作,甚至是所有學生同時舉起兩隻手掌一起搖晃的畫面,看在不明就理的外人眼中,頓時像極了邪的招喚。
在角落偏室,在校車後方被吊掛校服隔絕坐如針氈的椅,有微光卻不得眷顧,只在心將瀕死之際才一瞥仙姑笑顏,可是幻影再美也於事無補;信仰與信任,哪個才能實質正義救贖。
結尾最後一幕,有別台北電影節放映版本,導演在不影響劇情下決定略微修剪,砲擊力更加猛烈。
不是說天黑閉眼,你就以為真的能感受盲人的世界。我覺得《無聲》至少能讓人們再更近一點看見聾人受苦為難的一面。如果能再牽引更多設身處地的聯想,關於更多值得被看顧的人們,哪怕只是更近一點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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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影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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