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個關於畢業季的討論文章,裡面有一個憂傷的回答:最讓人感傷的,就是再也沒有「下個學期見」這句話說出口了,從此以後天涯各去一方,你總以為的再見,有時候就是真的再也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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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季節的九月應該算是一個充滿儀式的月份,我在社群網站上看到許多朋友第一天送孩子去幼稚園的消息,然後我想起最近有集實境節目︽爸爸去哪兒︾的真心話環節,軒軒被問到喜不喜歡去幼稚園,得到的答案就是不想,我覺得這也是大部分的孩子脫離自己的父母,開始走入群體生活的第一道坎吧。
我沒上過幼稚園,直接上小學,那天早上我坐在我爸自行車後面的座椅上,背著前一天晚上我媽幫我收拾好的新書包以及各種文具,我至今已經沒有多少印象了,只記得我爸送我到學校門口,說了一句,你自己進教室吧。
我很疑惑,因為身邊的小朋友都是爸媽陪著進教室的,有的父母乾脆直接站在教室外就不走了,教室裡鬧哄哄的,老師還沒有來,我的眼前一片混亂,然後我一轉身,我爸的背影早就不見了,我本來有點壓抑在心裡想哭的情緒,瞬間又深深的壓下去了。
現在回想起來,其實我是有資格哭出來的,我大可以拉著我爸的手要他陪我走進教室,要他在門口外面守著我,甚至可以發脾氣求著他一定要等我到放學回家,可我終究是個慢熱的小孩,別的小朋友在父母要離開的瞬間就使出殺手鐧大哭大鬧,而我竟然過了很漫長的一陣子,才意識到我也是需要被照顧的。
可是我爸就是走了,在其他陌生人面前我不敢表露情緒,於是忍住了。
熱鬧的教室裡,老師走進來了,她自我介紹,說她是我們的班導師兼國語老師,現在希望大家先自己找座位留下來。
當時的我站在門邊,拎著一個水壺,看著眼前彼此熟悉起來的小朋友有些已經湊在同一桌了,我卻始終不知道如何跟別人進行第一步打招呼。這時候一個小女孩走過來,說你跟我坐在一起吧。
我不記得自己當時的心情了,只是懵懵懂懂的被她牽著小手拉到一個座位上,然後我們就坐在一起了。
這應該算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個同學,她說她叫保齡球,我一瞬間就笑了,說這個名字好奇怪,她也笑著回答我,這是家人替她取的小名。
保齡球小姐後來在我的生命裡來來去去,我們一起上小學同班到三年級,然後我轉學到別的學校,國中之後我們又走進同一所學校,高中三年我們分開,接著就分開一直到了大學直至現在,她現在也在深圳定居,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
很多年後我問起保齡球小姐,為什麼開學第一天你願意跟我一起坐,她回答說,因為班上只有你跟我剪了一模一樣的髮型,所以我覺得我們是同類的朋友。
我噗嗤一笑,那一刻真是在心裡感謝我媽,這麼明智的幫我維持著很多年的櫻桃小丸子髮型,也讓我拿著這個膚淺的標籤,找到了我的第一個班上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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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而言,開學季是輕鬆而又快樂的,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小學畢業,每一個金秋九月,我就會帶著我媽給的零用錢,到當時街上唯一的文具店挑選一個新的鉛筆盒,還有可愛的鉛筆跟圓珠筆,當然還有五顏六色的書套。
我把這些帶回家,整齊的放進我的書包裡,睡覺前要檢查好幾遍,有時候夜裡甚至有些興奮,腦海裡開始想像著,我這個學期要是可以跟那個我喜歡的男生同桌就好了,可是好像老師又說現在女生只能跟女生坐一起了,還有我希望換一個數學老師,因為之前的那個女老師太凶了,經常擦黑板擦得吭哧吭哧響……
我在想像中入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起床,我替自己綁了一個高高的馬尾,髮圈也是新買的花色,走在清晨陽光普照的路上,鳥兒在叫,天空湛藍無邊無際,路邊的小菜園裡早就有阿姨來澆水除草了。
走到學校門口的時候,遠遠就傳來了廣播裡放的那一首進行曲,我至今也不知道是什麼章曲,但就是熟悉的那個旋律就對了。
然後我開始快步小跑,飛奔進教室,同學們各自找到自己的好朋友,嘰嘰喳喳,一個學期又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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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中之後,我到比較遠的地方去上學,第一個學期還是開心的,見到了來自不同城鎮的同學,再也不是那些在家附近一條街上都認識的熟人了,我們開始適應新的規則,新的狀態。
我的脆弱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我打電話回家,說起自己的不順利,從班上的同學不熟悉,到要開始自己住宿舍自理生活的不適應,跟我同一個小學畢業的同學大部分都恰好分配到了另外一個班,而我在的班級裡卻是一個小學熟人都沒有。
我跟老師提出請求,說想調換到隔壁班,班導師回答說,分班的事情一開始就定下來了,所以是不能輕易調整的,你要學會好好適應就是了。
一個星期後,班上有個男生換去了隔壁班,於是我又跑去找班導師,問為什麼他就可以換班級,班導師這一次開始敷衍我,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要我好好回去上課。
我跟我爸說了這件事情,他說想想辦法幫我問問,後來的事情就不了了之了。其他的同學早就開始新的國中生活,我卻是每個夜晚在宿舍裡不停哭泣,我要的很簡單,就是想跟之前熟悉的那些同學在一起。
很多年後,我開始意識到那是一種叫做孤獨的東西,我害怕陌生,害怕新的一輪人際關係,害怕要自己一個人洗澡吃飯上廁所,總是我就是害怕一個人。
後來我才知道,我爸找了很多人幫忙,但是終歸能力有限,而那個一說要換班級第二天就過去的男生,他的爸爸是當時縣政府某個部門的高官。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領悟到,我們生而為人,但是有時候得到的待遇是不一樣的。
我記得很清楚,有一天下晚自習的夜裡,我跑去找班導師訴苦,說這個不公平的對待讓我很難過,還沒說幾句話,我就開始抽泣發抖,說話也變得不順暢。
班導師問我,我就不明白了,你為什麼一直要吵著要去其他班級,我們的任課老師都是一樣的啊?
我淚眼婆娑,說我想跟自己熟悉的朋友在一起。
這個時候我看見班導師臉上有了一絲詭異的微笑,然後他說,你升國中的入學成績在我這個班上是排名第一的,你覺得我怎麼可能會放你去其他的班級呢?其他班上的班導師當然歡迎你過去,可是他們也絕對不會同意拿一個一樣成績好的同學來交換對不對?
他說了一句,呵呵,我又不傻。
那一刻,是我第一次覺得有種恐怖的感覺襲來,也是我第一次因為自己的好成績而憎恨不已,也是那一刻我知道自己換班級的希望是徹底消失了。
我繼續哭,哭了快半個學期,可是即使這樣,我的期中考試還是莫名其妙拿了第一名。
後來的日子裡,我果然不負眾望,每一次考試都是班上前三,可是我終究對這個班導師提不起太多好感,我是個渴望得到別人認可表揚的孩子,可是每次班導師在講臺上對我表示讚賞的時候,我總覺得他那張慈祥的面孔背後彷彿在說,你看吧,幸虧當時沒有把你放走,要不然我這個班的成績考核怎麼辦?
這十幾年的讀書生涯裡,很多老師我都不記得了,唯獨這個國中班導師,我現在閉上眼睛都能想起他的樣子。
去年過年回家我在車站等車,人群中有一個熟悉的面孔冒了出來,果然就是那個國中班導師,他送女兒來坐車,有一瞬間我跟他的目光撞擊在一起,那一刻我覺得他的感受跟我是一樣的,感覺眼前這個人很熟悉,但是又有些變化。
就在我琢磨著要不要過去打招呼的時候,他正向我走來,那一瞬間我趕緊低下頭,假裝在看手機,還把自己的帽子壓得很低很低。
過了一會兒,我感覺到他已經送自己的女兒上車,然後準備離開了,我抬頭看他的背影,十三年過去了,說沒有變得蒼老那是不可能的,他的腳步也有些蹣跚了,還是帶著一副眼鏡,肥胖的身形跟以前一樣,只是這一刻我看他比以前矮了很多,就像我回家看自己的爸媽彷彿也矮了一些是一樣的感覺。
我在心裡問自己,你在糾結什麼?逃避什麼?他是你的老師啊,你不應該過去打個招呼嗎?難道你就因為那點小事一直恨他到現在嗎?
我想了一會,然後開始明白,我不是恨他,這麼多年過去了,那點不起眼的所謂不公平待遇在我眼裡早就是小事一樁。
我其實是害怕,因為他是唯一一個除了我父母以及我男朋友以外,見過我崩潰大哭狼狽至極的人,我不用翻日記都能記得那個在走廊的夜裡,我知道自己的祈求無濟於事,我也開始接受不公平這件事情的存在。
那個夜裡,我覺得自己一夜長大,我第一次有了接受現實這個體會,這種感覺先是不甘心,然後是痛苦,繼而開始說服自己妥協,再慢慢轉移情緒,投入到認真上課學習的狀態中。
我沒有漸漸忘卻這件小事,我只是逼迫自己要集中精力在學習上,所以這個看似封塵的記憶,其實稍稍提起,依舊在我心裡灼燒起來,甚至還有些許疼痛。
我挺感激這個班導師的,他就像我生命裡的一個小小仇人,一個讓我得以成長並且開始強大的有教育意義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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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高中,九月份的開學季就沒有那麼欣喜了,我至今對於自己的高中沒有多少記憶,有人說那是因為人對痛苦歲月的記憶沒有那麼多,但凡回憶起往事也總是傾向於選擇快樂的那部分,於是久而久之,那些漫長的學業壓力跟模擬考的日日夜夜,我終究不記得多少。
至於那些小自卑跟小情緒,也是很多年以後我才敢提起的,因為我至今沒有修煉到敢面對自己那些青春歲月裡遺留下來的關於憂鬱、壓抑、迷茫、自卑、痛苦的心結,我只是透過文字慢慢走在梳理想法的路上而已。
也就是說,我的高中是不快樂的,儘管在這三年的歲月裡,我結識了自己生命裡最重要的兩個閨密朋友,但是我還是沒有辦法說自己是快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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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武漢上大學,是我第一次離開家鄉去到一個很遠的城市,這裡的金秋季節很漂亮,校園門口大樹林立,操場上很多學長學姊擺起了迎接新生的帳篷,有個男生帶我到自己的宿舍,我走進那個房間的門口,然後開啟後來的四年故事。
大學裡的開學季是伴隨著一點小激動而又有些憂傷的,因為你要開始新的學期了,但是這也意味著你也要成為學長學姐了,恍惚想起自己這一年好像什麼都沒學到,就要被迫成為這個校園裡的老前輩了,這種感覺有些不適應的糟糕。
記得小時候,我們總是希望自己長大,可是後來到了大學校園裡,我又期待著回到小時候,可以肆無忌憚的盼望著開學,無憂無慮滿是歡笑的童年記憶,那該有多好!可是後來我明白了,這是一種逃避現實的想法,大學裡意味著要經歷學習方法的轉變、思想上的成長跟淬煉,還要經歷第一次為自己人生做出規畫的選擇。
如果說以前升學考試的小打小鬧是個測試級別的關卡,那麼畢業季裡考研究所等放榜、等應徵公司的郵件跟電話通知,以及我們還沒來得及長大、還沒來得及弄清事理,就要被迫走向社會的這種赤裸裸的現實壓力才是真正的考驗,才是我人生中體會到即使被壓得喘不過氣來,但是還必須不停替自己灌輸正能量的堅強力量。
都說要找一個動力讓自己努力的生活下去,殊不知我們就是被逼著成長的,我從來就不相信有誰是一開始就主動喜歡社會這個東西的,就連我當年期盼著自己快點畢業,也並不是我多期待出社會,而是拮据的生活讓我畏首畏尾,我真的想要賺錢,僅此而已。
現在的我成了一個上班族,再也沒有寒暑假的待遇了,身邊很多同事只對週末有期待,至於那個在我們十幾年的漫長人生裡,極有儀式感的九月開學季,卻再也沒有人去懷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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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經常收到很多大學生的提問,他們告訴我下個學期我就要大二大三大四了,我想給自己一個好的開始,我不想再像上一年那樣辜負自己的時光,可是我又不知道怎麼辦。
身為過來人,說實話我的大學時光也過得一團糟,我沒有資格告訴你該怎麼做,我能想到的,莫過於要堅持你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就像我的室友 C 小姐決定走學術的路,於是一路考上碩士博士,現在在美國當交換學生,比如我們另外幾個女生決定要找工作,就義無反顧想辦法找實習機會,一點點累積經驗。
會有人說,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喜歡的是什麼?
我的原則就是,如果你不知道自己喜歡的是什麼,至少要知道自己不喜歡的是什麼,然後順著這條路反推回去,為你的每一個決定或者選擇找到合適的理由。
我的大學同學裡,有剛畢業就決定Gap Year的,也有領畢業證書那天順便去辦了結婚登記的,還有同學沒有拿到畢業證書,也有同學聽從家裡的安排,沒有壓力就輕鬆擁有一份工作的,
這一切的一切,如今帶給我的思考就是,每一種結果都是你自己的選擇,做好承受一切的準備,想通了這一點,你就可以無需在意別人的眼光跟評價,然後選擇自己的一種生活方式了。
無論你畢業時的狀態是怎樣的,這些都無所謂,因為你會發現出了社會之後,真正的學習成長之路才剛剛開始,當你意識到生命如此漫長,當你意識到今後優秀人生的評價標準再也不是以分數為考量的時候,反而會覺得自己沒有那麼慌張了,因為最好的時光才剛剛開始。
很多人跟我抱怨出社會的壓力大,校園是個多麼美好的地方,曾經第一年離開校園的我也沒有適應自己已經是一個非學生的狀態,但是如今我喜歡做的事情是,在九月金秋的早晨,在家裡的黑板寫上「開學快樂」幾個大字,然後告訴我自己,人生這所大學才剛剛開始,而且值得慶幸的是,我還年輕,我有的是精力、能量、勇氣以及不妥協,來跟這個世界較勁。
即使我知道下一秒,我就要走入人來人往的上班洪流中,即使我今天有一堆的工作難題要解決,即使我知道這個世界裡的某一個角落裡,總有人鬧饑荒,總有人鬧乾旱,馬路上天天都會蹦出個車禍,還有人不幸生於常年戰亂之國。
可是我們生而為人,有過這般平凡普通的生活,我就願意鄭重其事的對待每一個儀式感的日子,我就願意在這八月末的夜晚裡喝著一杯清茶,回憶些許我也曾經有過的校園歲月,這些日子,這些往事造就了我,也成為了我。
多少人曾愛慕你年輕時的容顏,可是誰願承受歲月無情的變遷?不管這個我是成功還是失敗,重要的是我依舊獨立於世,還在努力向上之中,這才是不辜負生活,不辜負時光,不辜負青春,不辜負往事一場的意義所在。
本文出自《我們生來就不是為了取悅別人》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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