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花眼看「林兼摳」的新聞看得更花，眼前又一直出現「人脈」二字，雖總伴隨著貶損之詞，卻難掩各家讚嘆欽敬之情。然老朽我對社會上普遍將「人脈」二字價值扭曲，一直很有意見，謹在此贅言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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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人脈」，在台灣社會中其實是「關係」的代名詞。眾皆深信「有關係就沒關係，沒關係就有關係」這種社會大學邏輯概論。連兒孫輩的年輕人，也經常一開口就想搭上父執輩的「人脈」，牽成某些生意，或打掉某些麻煩，即使不能減少奮鬥三十年，也能彎道超車加速成功。自己的實力累積與奮戰不懈，已被鄙視為下等人的殘羹剩菜，覺得成功之道就是要抱住大腿，像水蛭一樣吸住不放，最好還能蠕動到巨人耳邊，挾天子以令諸侯，那可比苦讀經典，十年寒窗，站在巨人肩上看世界，更符合成功效率。
你不能說這種說法錯，因為很多人都是這樣成功的。政治圈三十年，見識過各種邪門歪道奇門遁甲，甚至已經見怪不怪。有人乾爹滿街走，乾媽多如狗；有人吃飯一定要拍照，上網加LINE便開始稱兄道弟。有人常拿他有對岸某個政治局常委電話來說嘴，又剛好跟本國政府高層換了名片，不時就在群組裡嗆說只有他跟兩岸高層都講得上話。有人逮到一個大咖支持牽線，面對贊助商或客戶時，口氣簡直可比主人身邊的小博美，狗仗人勢噪音繞樑，大咖一走他就喵了。有人上門談事，就是無法就事論事，先得嗆個半小時他認識誰？跟我們家高層多熟？他的輩份又與某大老平起平坐，然後質問你是那來的？你不鳥他，就是不尊重他，出去把你罵得狗血淋頭，當面卻乖得像隻寵物。「人脈」二字，在江湖上簡直已成了辣椒槍，用來嗆人唬人幾乎無往不利。
但「人脈」的經營是有流程的，而且還得把各階段接起來，才能成就一條「脈」。首先，你得消耗大量時間與金錢，摸線找路，廣泛結交各方神明。其次，不只是你認識他，還得讓對方認識你還記得你。最後，經由共同的業務或事務鞏固共同的利益，才能產生「交換價值」，成為某種共同體。「一鐵同過窗，二鐵扛過槍，三鐵嫖過娼，四鐵分過贓」，這段鐵哥們的順口溜，描述的不只是人脈的類別，更是靠人脈煉金的流程。
講摸線，那可是要有技巧的，不光是吃飯拍照而已。某老友是上市公司董座乾兒子。某日餐會上，S同事跟他套上交情，兩人同年，S虛長幾個月，於是當場乾杯結為結拜兄弟。這位老友還沒回過神來，S兄秒速轉頭跨過老友跟他乾媽說：「既然我們是結拜兄弟，那以後我就可以叫您乾媽囉？！」老友瞬間發現自己只是個肉墊。從此S兄直接黏上了乾媽，減少奮鬥三十年。
講記得，關鍵字就是「頻率」。不論是噓寒問暖還是經常出現聊天，都要能填補大人物心中的某種空虛，他們與常人一樣需要陪伴，卻又說不出口。精明的人脈經營者便會趁虛而入，把乾的做得比親的還要親。就像唐三藏需要孫悟空，卻離不開豬八戒，高階人物壓力很大，需要很多的甜言蜜語來填補，於是渣男們就會用聲波穿透法控制大咖的心智，在心理上更依賴嘴甜的豬八戒。
講交換，跟人要錢要案子，多半僅有一、兩次，所以必須確保頭兩次交換要能成功。如此才能建立信心，進而建立信任。很多時候，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幫忙大人物處理些難以啟齒的麻煩小事，更易獲得長輩信任。至於弄錢弄權這事，都得熬到把大咖「包起來」，取得絕對信任，排擠其他言路後才能幹的事。所以領導者「兼聽則明，偏聽則廢」，人脈經營走到這一步，已經是古來宦官李蓮英等級，不出大事無法撼動了。
這些招式把大咖人物講得跟廢柴一樣，那也未必。大咖人物的起家歷程，搞不好與這些小鬼並無二致，人脈經營根本是祖師爺級，那些小招小式騙不了他，而且一眼就知道你想幹啥，只是他心中另有盤算。某些交換或交易，其實是他在丟題目測試你。據說小蔣經常發筆錢叫底下人代管，秘密運用，實是測試此人的忠誠度與操守，主僕之間勾心鬥角，心機用得可重了。
這些奇技淫巧真的有用嗎？有用，但運用之妙，存乎一心。通常招數愈巧，效期愈短；一旦破功，再難回頭；騙人愈多，陣亡愈速。最終還是誠信交友，才能萬年行船。現實上，誠與騙作業流程，一樣要經過接觸、固定、交換三個階段，所以很難分辯，都需要時間才能考驗。比較可以簡單識別的方法，是觀察這個人的朋友，如果多是交往十幾、二十年的老友，此人應該比較可信。相對的，雖有很多朋友，也認識很多人，卻都交往不久，此人多半有點什麼問題？！
話說回來，人生在世，有幾個可以信任的好朋友，遠比認識一大堆人更有價值。「人脈」的意義，應該如血脈相連一樣互通有無，細水長流，永續經營。而非利益掛帥，互相利用，用完即丟，那是人肉市場的「賣人」邏輯，不是人際關係的經營之道。
也許，在我們驚嘆某些人的人脈煉金術之外，更該多多教導後輩們珍惜真正的友誼。人與人之間，價值共鳴，習性相合，兩人同心，其利斷金，相互信任所產生出來的產值，遠比黏附大咖更加長久而可貴。即使在政治圈如此險惡的地方，不同黨派的朋友們依然可以放心的同桌共飲暢談，依靠的便是你不搞我，我不搞你的基本信任，那可是比政治得失與利益分配更加珍貴的東西，那才是可長可久，一生屬於自己的「人脈」。
忘了那個大富豪講過的：「找朋友一起來做事業，人人都會；但經由一起工作而變成朋友的，寥寥可數。」人脈也許可以煉金，但真正的人情，無價。
●作者：吳崑玉／專欄作家、前親民黨文宣部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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