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首相菅義偉上周成為拜登上任後首位拜訪白宮的外國元首，雙方會後發表的聯合聲明，不但重申了之前在東京2+2會談中諸多針對中共的批評，更直接把關切台海穩定、呼籲和平解決列入，是繼尼克森和佐藤榮作以後，52年來首見。此外雙方也表明會在抗疫、氣候變遷、公平貿易、安全供應鏈、續推進北韓無核化、5G建設等問題上合作。但如果仔細分析這個長篇的聯合聲明，再對照雙方會面前，關於日本的態度、白宮官員對媒體詭異的放話，可以推論出其實是日本對於中共在東亞的種種擴張、挑釁感到越來越不安，更對美國的態度感到不放心，因此才重演4年前安倍在川普上任前便趕赴紐約，向川普詳述區域情勢的戲碼，終於得到美國明確的承諾，以兩位元首的身份首度向中共發出明確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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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斷言是日本其實比較主動拖著美國走，是因為從這篇很長的聲明前言中就可以看出，美方還是認為目前世界的首要威脅是疫情和氣候變遷，再來才是以規則為基礎的國際秩序遭到挑戰，並再度強調拜登政府談到外交政策時三句不離口的民主、人權、法治和多邊主義，儘管美國對於這些價值的第一場大考：緬甸，目前的應對可以說完全不及格。到了聲明正文的第一大段，同盟：打造自由開放的印太，就馬上回到三月美日2+2聲明展現的格外強硬。先是再度強調美國根據安保條約支持以各種手段防衛日本，包括使用核武以及根據美日安保條約第五條也適用於釣魚台，都是三月聲明內容的一字不漏照搬。其次針對釣魚台、東海和南海，聲明都是用反對單方面改變現狀或是反對中共對南海的主張，這種非常強烈的語氣。和三月2+2聲明針對中共行為的一大段譴責也出現三次「反對」如出一轍，也再度和美國發布談到中共惡行文件時，大部分都只是用concern形成鮮明對比。
接下來就是本次引起日本和台灣舉國矚目的亮點：是尼克森和佐藤榮作曾針對台海問題發表聲明52年後再度提到台海問題，強調台海和平穩定的重要性並呼籲兩岸問題的和平解決。而且在這個聯合聲明再次「明記」(日本各大媒體的用字）台灣的次日，日本防衛大臣岸信夫馬上出現在日本最西邊離台灣很近的與那國島，還刻意在推文上提到因為雲的關係，看不到台灣。這樣的表態再明顯不過，也有力反駁了在美日元首會面前，白宮官員對金融時報、華爾街日報詭異的放話：日本對於是否要將台海問題放入聲明中感到猶豫、不安。不只提到台海，兩國對於香港、新疆的人權迫害問題一樣表達了強烈的關切。
為了回報美國願意保留種種強硬的語氣，這段還特別點出了會持續推動普天間空軍基地遷往最北邊名護市邊野古的計畫，以避免駐紮沖繩的海軍陸戰隊要移往關島。沖繩大量美軍的滯留依然受到當地軍民的強烈反對，過去也是日本民主黨執政時期美日關係陷入低潮的主因。對這種偏向技術性的問題做出明確的承諾，也代表為了應付釣魚台附近海域或是台海隨時會發生的武裝衝突，日本政府會全力彌平當地居民的不滿，讓遷移計畫不受阻礙的進行。第一大段的最後則是提到中共之外的區域情勢：表達了日本希望繼續推進朝鮮無核化、強化四方安全對話和增強東南亞國家協會在印太區域的角色。
接下來的內容就明顯回到拜登政府的外交政策議程: 準備在美日間建立競爭力與韌性夥伴關係，要在抗疫、減碳和創新與增添競爭力上攜手共進。其中比較值得注意的是，雙方承諾致力維護5G網路的安全、開放和倚仗可靠的供應商。要藉由世貿組織這個管道來處理侵害智慧財產權、強迫技術轉移、過度產能和扭曲貿易的產業補貼。在抗疫上，要在四方安全對話中成立疫苗專家小組，以擴大安全、有效的疫苗在印太區域的生產、購買與分派。同時還要改革世衛組織，強化大規模流行病的預警系統並支持對疫情起源進行不受干預、透明化且獨立的評估。最後則是建立美日氣候夥伴關係：首先要確保執行巴黎氣候協議的2030減碳目標，各國各自的減碳份額、推動清潔能源科技的發展與創新，並致力在印太區域的減碳行動。
從上面這段簡述可看出鮮明的多邊主義色彩，要靠國際組織和國際協定來解決各種問題。然而以貿易和預警疫情來說，國際組織的長期失靈已經是公認的事實，所以拜登政府到底有何妙方，這一次就能成功改革，避免問題再度發生，實在讓人好奇。或這只是又一次討好左派選民的宣示。至於確保5G網路的安全，目前也還沒有看到拜登政府有進一步鼓勵各國禁用華為的倡議，或是類似川普政府曾經提議的乾淨供應鏈方案，只能繼續觀察。
所以總的來看，日本是以全盤接受拜登政府非常有別於前任的外交大政方針，來換取美國總統一起以強硬的態度，對中共在印太的種種劣行發出訊號，並重申兩國的堅定同盟。菅義偉在會後召開聯合記者會時，也公開承認和拜登的一對一午餐會面有談到台海和平議題，只是細節不方便公開。有趣的是，如果對照歷史會發現，這和六十多年前，美國為了將日本打造成一個堅強的反共盟友，刻意扶植外交政策路線，讓義偉完美繼承的安倍晉三的外公－岸信介形成強烈對比。
今天是日本感到印太情勢的危殆，除了再度鞏固美日同盟，近來還動作頻頻試圖聯合德國、菲律賓、印尼和印度一起聯手對抗中共，但因為日本的疫情再度升高，菅義偉剛決定取消出訪菲律賓和印度的計畫。在1950年代卻是美國CIA秘密資助岸信介經費，讓他能滲透、破壞傾中的左派，並在選舉中獲勝當選首相，為了獎勵他成功達到美國想要的目標，並成為忠實的反共盟友，美國也答應在1960和日本重新簽訂新版的美日安保條約，賦予日本較為平等的地位。但在國會審議時依然引發左派強烈的反對和民間大規模的抗議。最後是靠派五百名警察進入眾議院議場驅趕左派議員才投票通過，原本預定隨後要到日本訪問的艾森豪總統也在日本的請託下取消。岸信介本人更接著被迫辭職。
而日本在自民黨於2009 年第二次失去執政地位後，接替上台的民主黨首相一碰到中共壓力就搖擺猶豫或屈服。到了2012 年秋天，中共派數量眾多的船隻靠近、甚至入侵日本領海已成為新常態，偵察機在年底也加入行列，到了2013年一月，中共的一艘護衛艦甚至把它的火控雷達鎖定日本的驅逐艦夕立號。在這樣的背景下，成長在聽到外祖父被批評是「戰犯」、「反動保守派的代表」環境下長大的安倍晉三，帶領自民黨於2012年12月奪回政權，第二次出任首相。
安倍上台後，首先取消了民主黨下台前改變的海上交戰規則：將日本船隻與中共軍艦的最小距離，從三英里提高到五英里。他更選擇東南亞而非華府為首度外訪的目的地。他對菲律賓和越南的海岸巡防隊提供擴張與現代化的協助，並改善其海上監視能力，還努力加強與印度、澳洲的關係。在印度總理莫迪於2016訪日時，兩人從東京搭乘新幹線到大阪車程上的密談，據信是後來四方安全對話得以開展的臨門一腳。而他最大膽也關鍵的舉動，便是在2015年繞過日本憲法第九條的非戰條款，透過修訂一連串相關安全法令，建立一個法律框架，允許「不只是當日本遭到武裝攻擊，也包括與日本有親密關係的國家遭到武裝攻擊時」，日本可以動用武力，但在執政聯盟盟友佛教政黨新公明黨施壓下，政府又加上了一些附加條件，如在「威脅到日本的生存」時，才能使用武力。在完成這個艱辛的修法過程，讓日本朝正常國家邁出第一步後，安倍刻意回到了老家山口縣，到外祖父岸信介的墳前向他報告，當年外祖父希望修改第九條非戰憲法的遺願，他已經開始努力實現。
所以從這段回顧可以看到，日本也經歷一段非常曲折的歷程，才走到今天展現出強烈的決心，要對抗中共在印太的擴張，並四處奔走團結盟友，喚起眾人的關注。相形之下，拜登上台近百日，只是勉強守住了川普政府建立的關稅、科技封鎖防線。但缺乏和前朝一樣和中共正面對抗的意志，已經引起自由民主陣營的不安，在阿拉斯加受辱後，還是興沖沖的派氣候特使凱瑞赴中談判，被《華爾街日報》社論批評為叩頭。在可見的將來，東亞或是印太海域若不幸發生由中共挑起的武裝衝突，日本果真挺身而出擔起對抗侵略者的大任，岸信介在天之靈將會非常欣慰看到他心愛的外孫和繼承人的長期努力開花結果，為守護本區的和平穩定，做出名留史冊的貢獻。
●作者：趙君朔／紐約大學政治學博士候選人、時事評論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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