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大選爭議仍在持續，各方已開始關注拜登政府在台海問題上，是否回到「戰略模糊」？弱化美國對台灣防禦中共的力道？尤其這個題目已在今年美國許多研討會上討論過，但未曾有具體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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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台灣的立場，當然期待美國對台灣的防衛承諾走向「戰略清晰」，巴不得回到「中美共同防禦條約」時代，派第七艦隊巡弋台海中線，大家可以躲在美軍保護傘下，對著老共拍桌子打板凳，軍隊也只需要敲敲戰鼓，日子就可以過了。但就全球戰略觀點，這不見得是最好的選項。
話說從頭，二戰之後進入冷戰時代，美國的全球戰略思維經歷了幾次重大轉變。一開始，是全面「圍堵」蘇聯共產主義的擴張，絕對的「戰略清晰」，寸土必爭。搭配軍事戰略上依賴核彈的「大舉報復」（ Massive Retaliation ），建立北約、東南亞公約等各種協防條約，連成一條圍堵陸權蘇聯的「防線」。
但只要是防線就有邊界。1950 年初，國務卿艾奇遜一席宣示美國太平洋防線包含了日本與菲律賓的聲明，讓人覺得美國防線不包括南韓與台灣，北韓金日成馬上跳起來走訪蘇聯和中國，六個月後揮軍南下，韓戰爆發。美國匆促之間進軍南韓，初期接連失利，死傷慘重。參謀首長聯席會議主席布萊德雷在國會聽證時說：韓戰是「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和錯誤的敵人，打了一場錯誤的戰爭。」打了三年之後，雙方回到戰前的 38 度線，美軍長駐南韓。
在越南則是美軍被綁死的另類案例。美國很早便提出「骨牌理論」，將東南亞視為倒一個就會倒一串的多米諾骨牌，一直暗中支援法國打越共和英國勦馬共(馬來西亞)。美軍更在越南金蘭灣興建大型海空軍基地，與菲律賓的克拉克和蘇比克互為犄角，鉗制南海。1954年法軍在奠邊府被擊敗後，美軍開始直接介入越戰，在國內引發反戰風潮，最後還是丟掉越南和金蘭灣，東南亞骨牌倒了三張，柬埔寨和寮國都被赤化，但在馬來西亞與泰國頂住了頹勢。
當蘇聯與中共都擁有核子武器後，「大舉報復」的戰略概念愈來愈脫離現實，轉變成為「相互保證毀滅」（ MAD ），兩大集團發生全面戰爭的可能性愈來愈低，但各種測試底線的「小戰」或「代理戰爭」卻愈來愈旺。從非洲、中東、到亞太，蘇聯不斷支援共黨發動內戰，派軍機千里運補叛軍；或在以阿衝突中軍事支援阿拉伯國家。1973年贖罪日戰爭中，據說埃及每門砲後面都有一位蘇聯軍事顧問。或因知美軍不贊成老蔣死守金門、馬祖，於是中共發動八二三砲戰狂轟金馬，測試美國底線，搞得老美頭暈腦漲，成天在討論是否發動核戰？更不斷修正自己的防衛承諾，自損其政治承諾可信度。
於是，到了 1970 年代後期，美國的全球戰略概念轉入「彈性反應」（ Flexible Response ），希能針對不同等級威脅，以符合比例原則的手段回應，包括所謂的「政治性武力使用」（ Political Use of Force ）。反恐、維和、反叛亂等短促的外科手術式武力使用，並不被視為一場「戰爭」，而是一組搭配政治、外交、經濟、輿論、情報運作，逼迫對方快速屈服的「組合拳」。
然而，美軍這隻大象，向來愛用大量火藥碾平對手，完全不擅長這種小戰。直到 1980 年代雷根上台，美軍在越戰後進行整個體制與體質調整後，才逐漸讓彈性反應戰略具有實質可行性。自此之後，美國全球戰略轉入「戰略模糊」，不明確畫定防衛邊界，不輕易界定反應項目，卻讓人人都知道惹毛老美會有什麼後果！使美國對於各種等級的挑戰，都有更大的行動自由空間。
換句話說，「戰略模糊」其實是「戰略清晰」修正後的產物，搭配的是彈性反應作戰能力。太過清晰的邊線，就像有考試就會有作弊，不能性侵還是會有性騷擾，而不論蘇共或中共，最愛玩這種底線擦邊鑽小門的把戲，使老美常陷於是否要「大砲打小鳥」的自我矛盾中。採取戰略模糊，搭配著因應各級威脅的彈性反應作戰能力，美國反而較能利用對方的失敗恐懼，嚇阻各種威脅。
以台灣為例，保衛台灣不受中共武統，是較為清晰的底線，但更為清晰的戰略邊界，則會引發一連串問號。美軍要協防金門、馬祖嗎？保了金、馬，那高登、東引這些外島呢？這些外島不允許被佔領，那要其海疆或空域呢？最近的外島離大陸只有 4 公里，深入大陸 12 海浬領海之內，美軍列入保護，豈非侵犯中國主權？如此不是產生更多不可解的爭議與衝突機率？共機侵犯台灣防空識別區或越過台海中線，美軍是否該開火？這些事交給台灣當局自行決定。美國只需喊喊「台海穩定」（ Status Quo ），偶而派架飛機抵進大陸邊界逛逛，你敢來我就敢往，互相秀秀肌肉就能達成嚇阻，而不必真槍實彈相見。
所以，站在老美觀點，美國對台灣最佳的戰略選項，是底線清晰但手段模糊，可以因應國際政治局勢與國家利益隨時調整，而不是把美國與台灣死死綁在一起。在美中相好的時候，美國希望兩岸好好談，保衛台海和平，但並不希望台灣整個被老共拿回去，使第一島鍊從中斷鍊。在美中相撞的情況下，美國則想把台灣當成魚餌，釣出中國龐大海空軍一次殲滅，這任務只需嘉手納和關島空軍就辦得到了。明確的殲滅可能性加上決策的不確定性，嚇阻效果可能更好。一如色狼膽子再大，也不敢去亂摸大哥的女人。
站在台灣立場，美國的戰戰略清晰讓人較為安心，但戰略模糊卻讓美國政軍反應更有彈性，也更有可行性。重點是，台灣人不要老把自己當成綠茶婊，想騙老共錢卻又不給碰；也不能像個小俗辣一樣，成天只會躲在大哥身後大吼大叫。美台雙方在情報與軍事協作上日趨緊密，台灣防衛自身的決心更加堅定，軍隊更加精實，才是因應共軍各種挑釁的務本務實之道。
●作者：吳崑玉／專欄作家、前親民黨文宣部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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