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鬼？好多鬼！這兩年的台灣大小屏幕鬼影幢幢，電影從《粽邪》、《人面魚》、《第九分局》、《返校》到《女鬼橋》，電視從《魂囚西門》、《鏡文學驚悚劇場》、《靈異街11號》、《無界限》、《彼岸之嫁》到這齣接連四週陸續播出的《76號恐怖書店》，部部驚魂懾魄，戲戲神出鬼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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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有趣，這形成了一個十分吊詭的對比：大陸市場蓬勃，什麼都有，但法令束縛多，不能有一隻真鬼，台灣市場對投資風險戰戰兢兢，因此反而來來去去都是鬼。台灣缺乏有實際票房號召力的「明星」（想當年林青霞、林鳳嬌演什麼觀眾看什麼，那才叫「明星」），而恐怖片幾乎可以是唯一觀眾不在乎有沒有明星的「類型電影」（是否「值回票價」的性價比C/P值，決定於夠不夠嚇人的感官刺激），這樣的「撞哏」巧合，雖然有市場機制必然與或然的脈絡可循，但長遠來看，始終還是有著「題材耗過快」、「觀眾審美疲勞」、「邊際號召力遞減」等等隱憂，比較欣慰的是，就戲論戲，在《76號恐怖書店》這個作品裡，「76號原子」這個來勢洶洶的嶄新主創團隊，從自帶人氣流量的網路小說《恐懼罐頭》裡遴取了《租屋》、《飢餓》、《捉迷藏》、《計程車》四個單元影像化，展現了生猛又精準的「電影感」語法，莊絢維、洪子鵬兩位年輕導演的創作能量豐沛耀眼，短短二十幾分鐘一集的篇幅裡在敘事、節奏、氛圍、題旨等重要環節都呈交了出類拔萃的完成度，不但在娛樂效果上嚇得過癮，就影片「質感把控」、「影像元素駕馭」乃至「創作意念傳達」等計分要項的整體表現都可圈可點，鬼不是唯一重點，成績份量足以列入年度台灣傑出作品，才是，相當值得推薦。
▲《76号恐怖書店》讓觀眾看得驚嚇指數破表。（圖／七十六號原子提供）從影史第一個結構完整的「恐怖電影」《卡里加利博士的小屋》1919到現在已經一百年過去了，恐怖電影（horror film）的基底「元素」（套路）萬變不離其宗，不論古今中外拍出來的故事「似曾相識」是相當可以理解的，《76號恐怖書店》第一單元《租屋》裡限縮密閉空間中發生的血腥事件遠的不說近一點的從《工具箱殺手》2003、《黑色大理花》2006到《樓下的房客》2016，再到前年孔曉振的《門鎖》、去年男神李棟旭嚇壞一票「李太太」的《他人即地獄》，都是依循著相似的鋪陳結構；《飢餓》、《捉迷藏》裡生死交界徹底解構、人和鬼交錯迴圈的匪夷所思，資深恐怖片影迷也是一眼看到2003年公路恐怖電影經典《死路》Dead End（一家人怎麼繞都繞不出來，不曉得自己已經死了）的影子，但就像韓國驚悚犯罪片在2008到2010短短幾年內在《追擊者》、《卡車》、《我們的社區》、《看見惡魔》以高強度的驚悚影像、密不透風的剪輯節奏走出了自己旗幟鮮明的「辨識度」，擺脫了好萊塢類型電影的復刻痕跡，異曲同工，
在短小精幹的《76號恐怖書店》四個短片裡，我也十分開心地看到了兩個導演在處理舊題材的新視野、新觸角，講故事的著眼點不同，「接地氣」的力道出現了，對本土觀眾造成的衝擊以及勾人的懸念也顯得格外立體、鮮明了：《租屋》裡的黃瀞怡鏡像了太多在台北都會裡拼搏浮沉的北漂女子身影、《捉迷藏》裡年輕演員的青澀樸拙很是在地少年的氣息，而《飢餓》、《計程車》貫穿其中的「善因善果，惡因惡果」的信念耐人尋味，也發人深省，《計程車》單元裡「已逝的，圓滿了即將誕生的」的設計，不論語境或筆觸，都呼應了根深蒂固的「香火」、「血脈」的傳承訊息，特別值得一提。
我在《76號恐怖書店》裡看到的第二個驚豔，是兩位導演在拍攝手法上技術面功底的嫻熟、高明。在二十幾分鐘內清楚講好一個「聚焦力」跟「後座力」都必須是極高強度的故事絕對不可能是容易的事，《租屋》的起承轉合、《計程車》的環環相扣，都堪稱一氣呵成，更難能可貴的是《飢餓》、《捉迷藏》兩個單元都有大量「時間軸功能性拼貼」、「虛實情境交互衝撞、辯證」的高難度敘事技巧，眼見為實，這兩個單元的懸念自始至終層次堆疊、發酵，然後在故事最後終極爆發，不但不讓觀眾有錯亂、混淆的困擾，箇中衍生的坐立難安夠足夠令人屏氣凝神目不轉睛，表現極其出色亮眼。持平而論，跟去年的《鏡文學驚悚劇場》相比，在風格的多樣性上或許沒那麼繁複多元，但在技術掌控上的得分應該是更加整齊的。兩位導演一路走來在創作上對「驚悚類型戲」顯得情有獨鍾，而相對專注的實際經驗累加成為「充血值」倍比成長的養份，突飛猛進的表現讓人對他們後續的作品愈發充滿期待。
▲《76号恐怖書店》系列恐怖短片引發討論。（圖／七十六號原子提供）《76號恐怖書店》第三個應該嘉許按讚的特點在於投資預算「邊際效益」的極大化，台灣影視市場的縱深有限，這幾年OTT平台從BL劇做為起手式，以「精算的製作預算」、「掌握度高的分眾市場」等策略降低投資風險，成功奠立了《HIStory》系列的品牌價值，更間接促成了范少勳、宋柏緯、宋偉恩、施柏宇等優秀新晉小生的上位，對整體影視產業的貢獻功不可沒。《76號恐怖書店》的出色拍攝水平，除了維持恐怖類型題材對於台灣普羅受眾的正向刺激，以及該類作品在市場供需鏈的活絡加溫，更實質地從更上游的本土IP資源進行挖掘，可望成為一個具備示範價值的成功案例，經由潛在的IP源頭開發，由文本到影像，人口加成，良性刺激，有效為整體市場注入「含氧量」更高更純粹的澎湃活水。
最後不得不提一下《76號恐怖書店》裡篇幅不多但都讓人過目難忘的幾位極棒的好演員，黃瀞怡去年的演技表現不但讓人刮目相看，《寒單》的渾然天成、《無塵之地》的細膩幽微，表現著實讓人肅然起敬，在《76號恐怖書店》第一單元《租屋》裡的人設情緒光譜很窄，但跟兒子通電話的聲音表情付予了角色寬廣的想像空間，在極有限的情節跨幅裡，完成了人物幾種不同的層次轉折，是相當值得仔細咀嚼的演技。陳庭妮這幾年演技大開，老早跨出了亮麗外型的局限與包袱，《計程車》單元對婚姻與生命的質疑刻劃得既清晰又自制，最後的逆轉毫不矯情，真情實感，讓人不由自主落下淚來。《飢餓》裡鄭人碩爆發力一如既往、《租屋》裡童星白潤音面無表情都讓人不寒而慄、《計程車》裡喜翔寥寥一場戲足以撐起整個故事內在情感的糾結與釋放…，都是畫龍點睛的大亮點。
●作者：柯志遠／作家、資深媒體人、知名娛樂評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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