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由《寶瓶文化》授權刊登,摘自《分開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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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飛到白天,白天飛到黑夜。從北到南,從南到北。每次空服員來送餐的時候,我都在昏睡。僅有的意志力只夠抬起幾根手指,然後微弱地揮動一下。
好久沒有覺得這麼累。迷濛間,我想起書房角落裡那只鏡框,如今它應該積滿灰塵了吧。
鏡框裡面夾著一張從《旅行者》(Travler)雜誌中潦草撕下來的廣告。那年印度大做旅遊宣傳,拍攝了一系列廣告大片,口號沿用至今:Incredible India(不可思議的印度)。我撕下來保存的那張是黑白的泰姬瑪哈陵。
有些東西老是在電視上看見,你就難免會想去見見它的真容,就像長城、雪梨歌劇院、羅馬競技場之類。
從德里酒店的窗口望出去,德里是昏黃的一片,鴿群不斷盤旋。自上次在威尼斯後,我再沒有見過這麼多的鴿子。「像一把種子迎風飛揚。」在黃昏裡想起《英倫情人》裡的句子,說不出的蒼茫。好像這城市建在沙漠中一樣。
天亮的時候,到禮賓部塞點小費,要求以最快的速度租輛好車去阿格拉(Agra)。
車在十五分鐘內就到了。司機問我想看什麼,我說:「看一眼泰姬瑪哈陵,然後你就送我去國際機場。」他說:「不不不,我們要去看三個地方,尤其是阿格拉堡(Agra Fort),也很好的。國王沙賈汗就被關在那裡,日夜在陽臺上眺望泰姬瑪哈陵。」
這事情聽著也滿蒼涼的,於是我同意了。
天色漸漸亮了,還有最後一段旅程。我看見有一隻孔雀,孤零零地站在路邊。
兩百多公里的路,開了近五個小時。司機對阿格拉的評價很簡單:窮且人多。人確實很多,街道並不乾淨。但隔著窗玻璃看出去,還是很美好。電影院外面貼著巨大的電影海報,我最喜歡的寶萊塢電影是《寶萊塢生死戀》,那也是我看過的時間最長的電影。
到了阿格拉,車停路邊,上來個人自稱導遊,我沒有領教過印度人的熱情,又怕人多吵鬧,因為習慣一個人,可以理所當然地冷著張臉,一句話都不說。於是解釋說:「我沒請導遊,我也不說英文。」司機撥通公司電話,裡面有個人說:「女士,這是我們附贈的服務,免費。」
一定是那個周到的酒店禮賓私下做的安排。
這樣的好意,我不知道該如何拒絕,堅持說:「我一句英文聽不懂,找個人跟著,太浪費。」
導遊笑了,保證說:「我會說得很慢很慢。最重要的是,你不發問,我就不多話。你有問題,我一定回答你。」
我只好答應了。
導遊的職業病還是犯了,他開始從蒙兀兒帝國的歷史說起:「強盛的蒙兀兒帝國確立了印度的風格。而美女姬蔓‧芭奴不是印度人,是烏茲別克斯坦人,她經絲綢之路來到印度,成為國王沙賈汗的第二個妻子。」
我說:「那你覺得,花那麼多錢造一個墓,是否值得?」
導遊說:「It's passion! They love each other by heart!」(當然啦。這叫激情!他們可是真心相愛!)
我沉默良久,繼續打岔:「有人說沙賈汗想為自己造個黑色的陵墓,真的嗎?」
導遊對此嗤之以鼻:「不,他從來沒有這個打算。他一開始就計劃與愛妻合葬。相愛的人,卻葬在不同的墓裡?沒道理嘛。」
只是在與摯愛再次相見之前,他經歷了漫長的幽禁歲月。他被囚禁的阿格拉堡是暗紅色的,曾經也是世界上最輝煌的宮殿。除了規模龐大的後宮,還有圖書館和花園。大家在昏暗的大廳內抬頭想像當年的繁華。彩色的寶石都已經剝落,吊燈也沒有了蹤影。
沙賈汗的寢宮正朝著泰姬瑪哈陵的方向,以白色大理石建造,上面刻滿繁複的花紋,這是世界上最精美的監獄。站在陽臺外,凝視著不遠處的泰姬瑪哈陵,我彷彿懂得了沙賈汗的心。可望而不可即的無奈與絕望。他是否曾經祈禱時間快點過去,早日安睡在愛人身旁?
現在,人們都忘記了沙賈汗的荒淫跋扈,只記住了他執著一念的愛情。代價就是:除卻星期五,每天都有人去瞻仰他們的愛情,永無安寧。
到了泰姬瑪哈陵門口,下車前導遊說:錢放口袋,別隨便拿出來。兜售的小販,一律不要搭理。我聽從他的教導,沉默地跟在他身後,在那片耀眼的白色中,抬起頭來仰望。
只是從沒想到,我和一個陌生的導遊一起去看泰姬瑪哈陵。
我只能說:她是白色的,對稱,平衡,很美。
就和照片裡一樣。
她是世界上,最美的一顆淚珠。
▲中國美女作家陶立夏新書《分開旅行》(圖/寶瓶文化提供)●陶立夏/作家、翻譯家。現居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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