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聲/娛樂歸娛樂 女權歸女權?韓星光環暗藏性別不平等

初聲記者 / 綜合報導-2019-04-13 13:13:54
日前南韓女團Apink成員孫娜恩在個人Instagram上更新了一張生活照,照片中的他正在用餐,但在他手中的手機殼卻惹出了爭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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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娜恩拿著印有「GIRLS CAN DO ANYTHING」字樣的手機殼,因而被韓國網友質疑是女權主義者,並被指責不該隨便說出帶有女權主義的字眼,事後他將照片刪除,引發國內外網友討論。其實,照片中的手機殼是品牌Zadig&Voltaire的廣告語,孫娜恩在前往美國紐約拍攝畫報時,拿著品牌產品合照,即被放大檢視。

類似的事件還有南韓女團Red Velvet成員Irene公開表示曾閱讀過2016年出版的暢銷書《82年生 金智英》,這個言行引起部分男粉絲的不滿,不但質疑他是女權主義者,甚至焚燒Irene照片。此外,《82年生 金智英》在2018年9月公布即將翻拍成電影,女主角由鄭有美接演,但在消息公布後不久,大量網友灌進鄭有美的社群網站留言,指責他在宣揚女權主義,不過,也有網友表示非常支持,期待看到他的出演。

2018年9月,男團BTS登上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為人權發聲,然而,上述女偶像面對的困境提醒了我們,性別平權在南韓的發展有待加強。

憤怒的反女性主義者——厭女、茫然與誤解

根據國家圖書館學術知識服務網,女權主義(女性主義),是指一個主要以女性經驗為動機的社會理論與政治運動。女權主義探討性別不平等的本質,並批評性別在權力關係中的不對等,同時也關注女性身體以及性意識等議題。

女權主義者並不是要讓女性對抗男性,而是協助女性根除因為社會文化下權力不對等而帶來的歧視、剝削,同時,女權主義運動不只強調女性,也關注男性在父權文化下面臨的性別困境。

在韓國,女權主義成了敏感的話題,女偶像若是涉及支持女權主義,則會被觀眾指責。政治大學新聞系教授康庭瑜長期關注性別與文化議題,他說,不只是韓國,在女性主義傳播的時候,全世界都會有男性非常憤怒,原因非常多。

為什麼社會或以異性戀男性為主要群體的群眾會反對女性主義,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厭女的心態」。很多心理學家覺得,厭女是許多異性戀男性淺意識的認知,他們很渴望「性」,但社會文化覺得性是不入流的事情,覺得「理性」是最重要的。因此,很多異性戀男生就貶低、壓抑了性慾,然後在淺意識中將其責怪在女性身上。

(初聲/圖片截自Instagram/heavytalker_weekly)

在這個淺意識層次,厭女的男性把女性分成兩種,一種是「聖母」,一種是「蕩婦」。聖母就是跟「媽媽的普世形象」一樣聖潔、檢點、貞潔、為男人付出、順從,意即一位遵守一切傳統性別秩序的女性;蕩婦就是那些害他有性欲、對性不檢點的女人。這種心態會發展到社會的層次,比方說有些傳統的家庭可能會有「女生在性方面要比男生檢點」的觀念。

如果一個人有這種厭女的心態,那麼當他看到女性主義就會很憤怒,甚至希望把女人押回他們該在的位子。因為女性主義基本上就是在挑戰厭女的心態、挑戰聖母和蕩婦的秩序。

另一些討厭女性主義的人,可能與「看到女性地位提升」有關,這並不是淺意識或根深蒂固的憤怒,但是他會對自己男性的社會角色適應不良。這種心態比較常在特別保守派人士身上印證,他會希望這個社會按照數十年前的方式運作,而認為女性主義造成社會不穩定、社會角色浮動。

舉例來說,有些男性從小被教導要獲取高學歷、爭取得好的工作,並娶老婆回家生小孩,男性則賺取金錢上扶養老婆。但是在他長大後,發現這個社會並不是如此,他開始對自己的角色產生懷疑,因此批評阻礙他的「女性」。當然,也有女性討厭女性主義,他們會服膺一種刻板的、父權的社會規則,並質疑女權主義者「為甚麼要故意標新立異,去挑戰這個社會的秩序」。

還有一種會討厭女性主義的狀況是出於對女性主義的誤解。以台灣討厭女性主義的網路酸民為例,他們會覺得在兩性關係中,女性主義提倡「男生要做傳統要做的義務,而女性則可以隨心所欲」,例如女性一方面覺得約會的時候男生要出錢,但一方面又不去做傳統的事(做家事、生小孩),於是就出現「自助餐」的概念。

在父權主義根深蒂固且一職難求的韓國,以往處於優勢的男性無法接受女性壓迫到他們的資源,因而認為女權主義者所追求的權益是錯誤的事。南韓「女性家庭部」部長鄭鉉柏曾告訴過《彭博社》,韓國年輕男人將進入職場打拼的女人視為一種威脅,他們進一步認為,既然男人要當兵,不用當兵的女人為何能得到平等的對待。

蕩婦或聖母?—— 一條很難拿捏、很危險的鋼索

韓國女偶像光鮮亮麗,但是,他們所要承擔審查的眼光,遠遠超出我們的想像。從「偶像形象」的殊異,我們可以檢視韓國男女偶像社會地位的差別。

對比大眾對於男偶像的期待,女偶像備受形象規範束縛,除了要會唱歌跳舞,更重要的是女偶像的外貌,他們不但被嚴格控制飲食,長相比較不出眾的女性更是會被公司要求進行整形手術才能出道。曾是少女時代的預備成員Stella透露,公司會嚴格控制練習生的體重,並且在所有練習生面前喊出你的體重,也會透過從各個角度拍攝你的臉,檢查你的每個角度都要是「好看的」。

出道後,女偶像常會被經紀公司塑造成不同風格。走清純風格的女偶像被要求保有聖母般「少女的形象」,除了舞台實力,更重要的是溫順的氣質,還有隨時都要掛著的微笑。曾經是女團APRIL的成員李玹珠透露,經紀公司曾要求他在唱歌時發出像小孩子一樣的聲音,若是聲音過於成熟則會受到公司責罵。

而走性感路線的女偶像所面臨的指責可想而知,他們經常因為服裝過於露骨、舞蹈過於煽情而惹得大眾熱議,觀眾認為他們行為不檢點,不應該在舞台上做出這些舉動。但同樣是「穿著清涼」,男偶像鮮少得到負面評價。

對此,康庭瑜認為,在多年前,我們都會說媒體「性化女性」而並沒有「性化男性」,批評媒體只要求女性性感,但在今日,很多男性也會站出來說話,認為媒體教男性裸露,抗議媒體也性化男性。然而,這並不代表媒體對男性和女性都很公平,因為男性裸露所面對的道德非難和女性是不同的。

著名的韓國性感女團為2011年出道的STELLAR,他們以極具爭議的服裝以及舞蹈動作著名。STELLAR於2018年解散,成員佳英在最近接受媒體採訪,表示他們並不喜歡這種性感風格,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安排穿著性感的衣服,或是在拍攝MV的時候被要求讓牛奶從嘴巴流下來,這些行為不只使他們受到大眾異樣的眼光,網路上也受到無數的性騷擾,他們對於自己的父母受到親朋好友的指責更是感到抱歉。

康庭瑜說:「經紀公司及資本家為了賺錢,會希望女性藝人暴露性感的身體,以迎合觀眾的喜好。這導致觀眾與整個商業結構讓這些女性陷在兩難裡面,一方面要求暴露,但一方面大眾又瞧不起暴露的人。這些女性就像走在一條很難拿捏、很危險的鋼索。若是太超過,大家會覺得你是蕩婦;但是露太少,又賣不起來。以南韓來說,他們的確是一直走在這鋼索上,而臺灣在某個程度也是如此。」

你的做自己不是你的做自己

相比於韓國的「少女偶像」,歐美女星、Youtuber 常以一種「做自己、愛真實的自己、接納自己就是最美麗」的形象去塑造女藝人,然而歸根究底,所謂「做自己」其實也不真的「做自己」。

康庭瑜分析,「愛自己、做自己」這個風潮一開始出現的時候,女性主義甚至是整個女性界都覺得很棒,但是,同時廣告商也發現,現在的女生沒有在吃性感這一套,消費者反而想要看到胖胖的、臉上有雀斑的女生出來說「自然這樣就是美」等台詞。廣告商會想要討好這些人,然後這個口號擴散到流行音樂界、表演藝術界,整個演藝界都是如此提倡。

大家一開始都很開心能夠「做自己」,但卻漸漸發現那些所謂做自己的人也並不是那麼的做自己。廣告商其實並不關心你愛不愛自己,他關心的是他能不能用愛自己的口號讓你花錢買昂貴的東西。

同時,消費主義下的「做自己」會出現階級問題,如果說「真正愛自己的女生是去遊輪旅行,不是在家做家事」,那甚麼樣的女性可以做到呢?當然不是勞動階級、依靠丈夫維生的貧窮女性,而是都會、高學歷、經濟優渥的女性。

「簡單來說,『做自己』不是所有女性對於人生問題的解套。」康庭瑜說。

很多講愛自己的演藝人士後來都有遭受到各式各樣的事件,在演藝界,好像沒有女性能完全地免於不被外表束縛。你會看到珍妮佛·勞倫斯在一次與幾位男星一同站在寒風中,相對穿正裝的男性,珍妮佛·勞倫斯在冬天選擇了性感、暴露的禮服。由於他之前為女性主義發過聲,也說過要愛自己,他因此被質疑,這樣是愛自己嗎?

「我們都希望任何人,不管是什麼性別都不需要擔心自己的外表,現在有一批人說我們不需要在意自己的外表,但是當你深入地追蹤,你會發現真正的『做自己』這件事並沒有發生,大家對於這件事帶有保留,而『女性要愛自己』變成了跟消費有關係。」康庭瑜說。

社群媒體下,#feminism的困境

2018年,韓國掀起了#MeToo 反性侵害運動熱潮,許多政治人物、導演、演員都被指控性侵及性騷擾女性。#MeToo揭發了長久以來韓國社會不願面對的醜陋,但此運動也受到「是否過度的關注在以女性為被害者,而忽視男性為受害者」的質疑,此外,部分男性開始提倡不願意接觸女性,以免輕易地被誤會成性侵或性騷擾的加害者。

(初聲/圖片截自independent網站網頁畫面)

回到文章最初提到的孫娜恩、鄭有美、Irene所面對的攻擊,我們也可以從社群媒體的角度檢視南韓對於女性主義的反動。

康庭瑜觀察到,所謂#feminism,也就是#女性主義,在過去五到八年非常流行。社群媒體可以快速獲得關注以及喚起意識,例如以前沒有意識到「化妝其實是禁錮了我」,現在能從Instargram因為名人倡導上馬上得知。但社群媒體也有限制,與網路上其他hashtag政治運動一樣,常常會有所謂「萬人按讚,一人到場」的狀況。換句話說,大家可能會有「哦,我知道,這件事好像很重要」,但是能不能真正地轉換成真實政治上的動力,還有待商榷。

此外,針對新媒體,也就是網路媒體,它和任何網路政治運動的阻礙一樣,也會有「同溫層效應」,這是社群媒體不可避免的本質。進言之,我們是一群女性主義者在hashtag,就誤以為全世界都支持我們,但其實不然。

另外,極端的言論容易興起。康庭瑜舉例,如果你是一位厭女人士,以前當你看到一個女性主義者站在你面前,你並不會跟他說「去死吧」或是「我要強姦你」,但這在網路上會發生,就算這些話未必是你真正想說的,也許只是憤怒的語言,這也造成了雙方更加對立。

逃不掉惡意眼光的性別枷鎖

儘管韓國的女權團體Megalia和其分支組織Womad被大眾認為過於激進而加深了對於女權主義者的誤解,但是仍有許多人為了性別平權正在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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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MeToo,最近在韓國掀起了#Escapethecorset運動,透過素顏、掙脫塑身衣表達對傳統父權社會下,韓國女性需要化妝的強烈不滿。此外,2018年11月,超過250名女學生走上街頭,舉著「沒有為了女學生的學校」的標語,訴求停止校園性暴力。

現實中的兩性境況,並不總是如韓劇中柔情暖男、幸福女主角般出現。從演藝圈中女權主義爭議的餘波中,也許我們可以更察覺,進而同理,因為性別而遭受的、惡意的枷鎖與眼光。(初聲/王崴漢、傅觀/逆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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